凳子上的沈郭氏目瞪口呆。
好大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你怎么跟那种人和和气气?她差点杀了你爹!”
“爹,别闹了,您这不是好好的吗,洗洗睡吧。”沈榕摇摇头,去角落里找了块抹布把家里别人碰过的桌椅板凳统统擦干净。
见她毫不关心自己死活的样子,沈郭氏气的几欲吐血,这个不孝女,早就知道她不孝顺!
他还想说些什么,顺便叫骂上两句,只听背对着他擦桌子的沈榕不咸不淡道:“家里那些钱我本来打算日后隔三差五去集市上给您买些公鸡补补,如今都没了,明天还是吃粗面烙饼吧。”
正要大闹的沈郭氏顿时泄了气,悲从中来。
沈榕从来不骗人,她说一就是一。那么多银子自己本可潇潇洒洒过上好长一段好日子,如今全成了泡沫飞了,他悔的心口阵阵发疼。
“爹,吃一堑长一智,日后赌博别再被人骗了。”
知道他那德行,让他不去赌博是开玩笑,所以沈榕的要求并不高,带点脑子就成。
沈郭氏难得没反抗,老老实实“嗯”了声,转身准备回屋,忽然想起了什么。
一百五十二两银子,沈榕她从哪里弄的?
看了看油灯下撸着袖子擦桌子扫地清洗茶具的人,沈郭氏最终没问出口,撇了下嘴,扭着腰走了。
管她从哪儿借的,反正他的账还清了,欠钱的人又不是自己,他操心个什么劲儿。
士子会在省城里头,一来一往没有个把月是回不来的。沈榕既然答应了就要提前做好准备。
她先是找了赵夫子,将自己要去士子会的事情和赵夫子说了。
彼时赵夫子正在家挑灯读书,瞅见好友前来,惊喜不已。天天都是她上沈榕家,沈榕到她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听罢她的话,赵夫子感慨连连。
士子会并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否则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能参加的人必须得到名士大儒的推荐信,钱二有杨蔚卿罩着,沈榕有钱二罩着,而赵夫子什么背景都没有,只能眼馋。
她和沈榕素来交好,沈榕好那就是自己好,赵夫子耐心地给她讲了许多省城的事情,免得自己这小友到那边丢人。
沈榕听得认认真真,没有半分走神。
只是赵夫子不知道,省城的东西,包括士子会,所有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沈榕这个小半辈子窝在穷乡僻壤的乡巴佬,统统清楚。
不仅清楚,还清楚的格外详细具体。
这都要感谢她娘。作为家中唯一的孩子,沈榕眼中的母亲,和别人眼中的沈榕她娘,相差了一个天地。
那是个极具神秘的人,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是她不了解的。
至今沈榕犹记得,曾经有个青灯夜雨的晚上,病重的娘抱着她坐在窗口,看着外面雨打水坑,荡漾起一圈圈连续不断的波纹。
她告诉自己在这个小小的村子之外,有一个浩大广阔的世界,有一群博学多才的人,她们以科考入士,以文笔征伐。
朝堂,是个汇聚天下最顶尖才子的地方。
京城,是整个大周朝最繁华富贵的地方。
她说,这个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有形形色、色的路。大千世界,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生在这里不代表必须无知,如果有一天愿意,可以走出去,去看看五湖四海,九州苍生。
上一世的沈榕不会画画,不会书法,她身上大部分的闪光点,除了那张脸和勉强不错的脑子,都是那个人教导的。
家里收藏了很多书,都是娘写的,家里收藏了很多舆图,都是娘自己画的。
那些逼真的地图每一张她都仔细的教过沈榕,她还告诉她,在东方海内地区有个轩辕国,里头的人吃凤凰鸟生的蛋,喝天降的甘露,最短寿命也有八百岁。
如果有一天娘消失不见,就是去了那里,叫她不要害怕,也不要哭。
女子生而顶天立地,要好好的撑起这个家,照顾好爹爹。
那个时候的沈榕差不多六岁,她娘已经天天卧病在床,日日喝药。她面上摆出乖巧的模样点头,心里却在为这个聪慧的智者叹息。
信你就有鬼了。
娘并没有教导她几年便撒手人寰,就算后来沈榕自认为刻苦勤学的钻研了十几年,她的造诣仍旧比不上那人。
只可惜,苍天往往都是嫉妒英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