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迎著李文焕的目光,继续说道:“文焕,没有你当初引荐,我进不了你父亲的眼。这份情谊,这份机会,岂是银钱可以衡量?这分红,我们四人一分,利益共享。”
李文焕怔怔地看著秦思齐,沉默了片刻,李文焕端起茶盏,却没有喝,目光低垂,望著杯中碧绿的茶汤,声音低沉下去,带著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坦诚:“思齐你知道吗?在东林书院这两年,我过得並不好。”
眼中浮现出来的是挫折,是迷茫,甚至是深深的自我厌弃。
“院试我又落榜了。” 他说出这几个字,仿佛用尽了力气,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而且是名落孙山,榜上无名。”
秦思齐心中一震。他虽知李文焕上次院试失利,但没想到好友背负著如此沉重的压力再次赴考,竟再次折戟!他静静听著,没有打断。
“看到榜单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 李文焕的声音带著回忆的痛苦,“李通判之子,连续两次院试不过,书院里那些目光,背后的议论…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想见,书也看不进去。我觉得自己就是个废物,辜负了父亲的期望,辜负了家族的培养,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我。”
他深呼吸一口气,仿佛要將那段灰暗的日子吐出,“那个时候,我厌恶所有人,包括我自己。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充满了恶意。”
他的目光转向秦思齐,眼神变得复杂而充满感激:“直到收到你的信,看到里面你絮絮叨叨说著武昌的疫情,说著在府衙算帐的琐碎,说著伯母的身体,说著对家乡的担忧…还有那句『世道艰难,各自珍重,盼归敘旧』…思齐,你知道吗?那一刻,我才发现,在这世上,能让我毫无顾忌地诉苦,能让我觉得不会被嘲笑、不会被轻视的人只有你。”
“静之性子温和,劝慰我『功名有命,不必强求』。可你的信。没有一句安慰的话,甚至没提我落榜的事。但你在信里说的那些事,那些真实的、琐碎甚至带著无奈和挣扎的经歷,让我突然觉得,我那点挫折算什么呢?你在生死边缘挣扎,在守护著伯母,在牵掛著族人…你依然在往前走,没有停下脚步。而我,却因为一次考试,就差点把自己埋了…”
他自嘲地摇摇头,语气渐渐变得坚定:“思齐,谢谢你。是你的信,把我从那个自怨自艾里拉了出来。”
文焕端起茶盏,以茶代酒,郑重道:“思齐,敬你!敬我们这份情谊!”
秦思齐心中亦是激盪不已。他没想到自己那些报平安、诉琐碎的家信,竟成了好友黑暗中的一盏灯。他端起自己的茶盏,与李文焕轻轻一碰:“文焕,也敬你!敬你走出阴霾,重拾信心!院试不过一时之失,以你的才学,来年必能高中!”
两人相视一笑,茶香氤氳中,少年人的心事与成长,坦诚相见,温暖如春。
茶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两人聊起了別后种种。
“对了,”李文焕放下茶盏,脸上带著轻鬆的笑意,“家父年后就要赴任了。吏部的调令已下,升任长沙府茶陵州知州(从五品),开春就要启程。”
“恭喜李大人高升!”秦思齐由衷地拱手道贺。
李文焕正色道:“父亲让我代他向你致谢,他说你在武昌期间,办事稳妥,给他省了不少心。那三个胥吏名额,管家已经办妥,文书都备好了,只等年后你安排的人来府衙应卯即可。”
“李大人言重了,是学生分內之事。”秦思齐谦逊道,心中也放下了一桩事。
“还有明远,他可是被『燜』惨了!跟我来信抱怨,说那两位举人老爷严厉得很,功课比山还重。”两人仿佛又数不完的话题,一直閒聊著。
窗外,天色已近黄昏。秦母在灶房唤他们吃饭。两人相携走出书房,冬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丝毫驱不散心中那份重逢的温暖与对未来的期许。
小院的堂屋里,炭火烧得正旺,饭菜的香气四溢。秦母张罗了一桌虽不奢华却充满心意的家常菜。三人围坐,灯火温馨。秦思齐与李文焕谈笑风生,分享著彼此的经歷与见闻,仿佛又回到了江汉书院那段无忧无虑的同窗岁月。相约明日下午,解救赵明远於牢笼。
畅敘別情,直至夜深。送走李文焕时,已是星斗满天,寒意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