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他们去镇上读书,终归是少数……”秦思齐低声自语,眉头微蹙。这私塾只是启蒙,要真正让族中子弟有进学深造的机会,光靠他这临时之举远远不够。他需要一个更稳定、更有保障的义学。
赵家掌控著茶山,財雄势大,看来,年后回府城,拜访赵父,要提义学之事,那怕分成全无,也要把这件事办成。
在白湖村在晨昏交替、书声与劳作声中,不紧不慢地流淌到了十月。
空气中瀰漫著一种混合了稻穀和汗水味道的独特气息。这是秋收的味道,是农人一年心血即將化为实物的味道,也是…赋税催逼的味道。
金黄的稻穗沉甸甸地压弯了禾秆,在秋阳下闪耀著。田间地头,一派热火朝天。镰刀挥舞的嚓嚓声此起彼伏,匯成一片丰收的乐章。
汉子们赤裸著古铜色的脊背,肌肉虬结,汗珠在阳光下闪烁,顺著背脊滚落,落进的泥土里。
妇人们跟在后面,麻利地將割下的稻子綑扎成束。孩子们也穿梭其间,捡拾著遗落的稻穗,小脸上洋溢著收穫的喜悦。
打穀场上,连枷翻飞,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嘭嘭声,金黄的穀粒如雨点般从禾秆上脱落,在阳光下跳跃。扬谷的木杴铲起混著碎秸的穀粒,奋力拋向空中,风儿將轻飘的草屑带走,留下沉甸甸的、饱满的穀粒如金沙般落下。空气中瀰漫著新鲜稻穀的清香和乾燥禾秆的味道,这是农人血脉里最熟悉、最踏实的味道。
然而,丰收的喜悦,很快就要被赋税所冲淡。
这日清晨,天色刚泛起鱼肚白,白湖村的晒穀场上便已人声鼎沸。不再是孩子们念书的声音,而是牛车、扁担的咯吱声、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妇人低低的叮嚀声。
一辆辆堆满鼓鼓囊囊麻袋的牛车、独轮车在场上集结。麻袋里装的,是晒乾扬净、粒粒饱满的稻穀,今年要上缴的税粮,以及一些折成银钱的“折色”。
秦茂山穿著得体的长衫,头髮梳得一丝不苟,站在场中央。他身边站著秦思齐。秦思齐也换上了一身乾净的青衫,虽无秀才的方巾襴衫,但那份读书人的清朗气质,在满场粗布短打的农人中依然显得卓尔不群。
秦茂山目光扫过那些堆成小山的粮袋:“都齐整了?”
负责赶车的秦大安抹了把汗,沉声应道:“村长!齐了。”脸上没有丰收的喜悦,其他几个负责押运的汉子,也都面色沉重,默默检查著牛车的绳索。
秦茂山转向秦思齐,眼神复杂:“思齐,你真要跟著去?”不想让这年轻的秀才过早地直面那官仓前的腌臢。
秦思齐语气平静:“村长,我是白湖村的秀才。族里交粮纳税,我理应同往。读圣贤书,也要知稼穡艰难,晓黎民疾苦。”他深知,那官仓前的淋尖踢斛,是书本上永远不会写的残酷现实。
秦茂山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劝阻,只沉重地点点头:“好。那走吧!”
三架牛车队,和族人挑著扁担,在晨光中,走出了白湖村。车轮碾过黄土路,扬起滚滚烟尘。
秦思齐没有坐车,而是和族人们一起步行。他走在队伍中间,看著族人们肩头被扁担压出的小肉包,看著牛车在崎嶇不平的路上顛簸摇晃,金黄的穀粒偶尔从麻袋缝隙中洒落,立刻有妇人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一粒粒捡起,吹掉尘土,珍惜地放入怀中贴身的小布袋里。
他的心,也隨著那顛簸的车轮,沉沉地起伏著。
县城官仓设在城东,紧邻著码头,方便漕运。远远望去,官仓前巨大的空地上,早已人山人海。从四里八乡赶来缴粮的农人队伍排成了长龙,衙役不耐烦的呵斥著。
白湖村的牛车和人,好不容易挤到靠近仓门的位置停下。几个穿著皂隶服色、腰挎铁尺的衙役晃悠过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堆得高高的粮袋,脸上掛著著傲慢与贪婪的审视。
“哪里的?”一个领头的班头模样的衙役,剔著牙,趾高气扬地问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