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尾绅路眼中闪过一丝瞭然,转而在左下角高掛。
柏寒注意到他指尖的黑子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好像胸有成竹的韵律。
羽根九段陷入第二次长考,柏寒也在脑海中勾勒出变化图。
他想像中的白棋会在四路小飞,既能扩张左边潜力,又能遥相呼应下方孤子。
这种张弛有度的下法,正是化解黑棋攻势的最佳选择。
然而羽根最终落下的三路托退让柏寒笔尖一颤,这手棋透著执著於实地的贪婪。
或许是对局前制定的战术,以实地为先?
但柏寒对白棋的选择难以赞同,这步棋实在是——贪小利而失大局。
果然,黑棋第35手凌空斜镇落下时,柏寒仿佛看见白棋在角部蜷缩的身影,而黑棋恰似乌云压顶。
“两点见合...“
柏寒喃喃自语。高尾这手大飞轻盈如燕,却暗含杀机:既压迫著下方白子,又遥遥指向中腹。
更精妙的是,它故意留出左下角余味,让白棋如鯁在喉。
补则落后手,不补隨时可能遭遇黑棋的严厉手段。
在棋谱记录纸上做好记录,柏寒在自己的记录本上画了个双圈——標记在第35手旁边。
他想起张栩名人曾说过:“高尾君的棋,看似迟缓实则锋利,就像藏在里的针。“
此刻这根针正抵在白棋的咽喉,而羽根额角渗出的细汗,在午后的阳光中微微发亮。
羽根直树脱下西装的动作带著几分焦躁,银白色领带在午后的阳光中微微晃动。
他捂住口鼻的右手挡住了表情,但柏寒能从他不自觉抖动的左手指节看出——这位挑战者已经嗅到了危机的气息。
入腹须爭头,接下来双方的几手棋齐头並进。
而白棋第42手落下时,柏寒的心情隨著记录笔停顿在半空。
这手棋落在五路!
偏离了常规的四线,激进的招法显露出羽根九段急躁的心情。
少年仿佛听到了羽根直树的心声:“边空是我的,黑棋的薄弱也要衝击!”
“太勉强了...”
登山者解开安全绳的勇气令人钦佩,却显得有勇无谋。
柏寒在心中快速演变著变化。
黑棋只需简单一尖,白棋棋形的弱点就难以两全。妄想围住的左边阵地,会像被吹出的肥皂泡,一戳即破。
他抬眼看向高尾绅路,发现这位本因坊正用食指轻抚棋罐边缘,好像猛兽出击前最后的克制。
果然,黑棋第43手精准地尖入白阵薄弱处。
羽根直树的摺扇突然停止摇动,扇骨相撞发出“咔“的轻响。
柏寒注意到他太阳穴处跳动的青筋——三连败的阴影正在刺激著挑战者的神经,就像黑棋此刻蚕食著白空。
午休的宣告声在对局室迴荡,羽根直树依然保持著双手抱胸的姿势,仿佛凝固的雕像。
柏寒轻轻合上记录本,瞥见阳光透过和纸障子,在棋盘上投下跳动的光点,恰似白棋支离破碎的阵地。
崛本满成小心翼翼地按下计时钟的暂停键,金属机簧发出“咔嗒“轻响。
柏寒接过用时统计表时,纸张边缘似乎粘有汗渍。
2小时04分钟对56分钟,这组数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走廊里,高尾绅路的木屐声从容远去,而羽根直树仍坐在原处,盯著棋盘的目光仿佛要烧穿楸木纹路。
柏寒放慢收拾记录工具的动作,听见摺扇开合的“唰唰“声越来越急促。
羽根九段的心——乱了。
柏寒最后看了眼棋盘,黑棋的那一步坚实的小尖,像一把短刃匕首在阳光下泛著冷冽的光泽。
“围棋最残酷的,是让对手看清自己如何崩溃。“
少年摇摇头,走出对局室。
柏寒站在廊檐下深呼吸,白檀香的余韵混著夏日草木的气息,伴隨著汹涌的蝉鸣扑面而来。
几位记者围上来询问形势,他只是摇头。
但少年心里清楚,除非羽根能找回那颗平常心,否则这局棋的魂魄,在第43手时就已散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