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类似的书籍,
阴间早已有无聊的死鬼编修了出来,上帝却没有任由其流传。
顶多允许其將各地为人掩藏,视为禁臠,以及那些的確存在过、的確是世人开动下脑筋就可以研究出的技术,推广到更多需要它们的地方去。
你想要,你就自己来拿!
维氏贤人的这句话,难道还不够真理吗?
所以,
当王景看完手里厚重的书册,见到自己多年格物致知的成果,与先贤、同辈,一起匯成结果时,心里对何博这位上帝,对王延世这个“拉水鬼找替身”的前辈,总算少了些怨气。
……
“我应该將这些书呈递到陛下面前,然后再令民间得以习从。”
诸夏若以一个文明的身份来说,如今正步入青壮不久。
他的四肢发达,头脑灵活,目光明亮且没有太多蒙昧遮蔽。
会被后世卫道士批判的“奇技淫巧”、“旁门左道”,在此时虽不能得到大力的推广,以为显盛光大之学,却也能得到朝廷的重视——
春秋之时,
诸夏的土地上还夹杂著些许的蛮夷,伊洛之戎还在成周的身边快乐的跑来跑去。
战国之时,
诸夏才基本將蛮夷驱逐出中原这片广阔富饶的土地。
四夷润了又润,一路从中原润到岭南、辽东,乃至於北方塞外,这才逃过诸夏君子们那双隨时隨地就能伸过来的教化的大手。
等卷出来大一统的秦汉,
昔年的艰苦奋斗还没有被完全遗忘,具有智慧的上位者仍旧清楚务实可靠的重要性。
所以秦朝时,会安排官吏向百姓普及律法,教导他们认识一些文字、学习一些数算。
典型的例子便是后世鼎鼎大名的,戍卒黑夫给家里写的书信,还有推广出去的九九歌诀。
而前汉编成的,记录了各地先进耕耘经验和相关技术的《农典》,更早在上位者的催促下,官吏们的努力下,成为了中低层的朝廷人员最为认可和熟悉的经典。
甚至有一些地方吏员,没有读诸子文章,辨解义礼的天赋,却能凭藉对《农典》的运用,升迁到中枢,在司空署中任职。
只是人有晚年的苍老,文明也有晚年的固执和僵化,
过去的瀟洒肆意、自信开朗,终究会伴隨著千百年的风霜而消去。
张衡自然明白王景的用意,但是他还有些担心:
“《天工开物》有类《农典》,得到朝廷认可推广,是很容易的。”
“可《明物》中的东西对今世之人来说,实在有些惊诧,一些常理、物化之道的提出者,还是嬴秦之人……”
西秦昌盛时,
国土广大却不像中原那样往来通畅,物资丰富。
所以为了儘可能的追赶上汉朝这个老对手,弥补水土上的劣势,西秦对匠造的扶持力度,是很强大的。
甚至有学者將罗马数字与算筹结合起来,再杂糅其他文明的智慧,弄出来了一些简单易写的字符,以为数算之便,测定之利,让西秦能够凭藉丝路中间商的身份,吃的更加爽快雍容。
在这点上,
精研理论的新夏学者都略逊一筹。
毕竟新夏那边搞格物致知,是出於爱好和上帝指示,
西秦搞这些,却是美好生活的必需,动力不同,结果自然不一样。
“你这小子,明明是年轻气盛的年纪,怎么想的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狭隘?”
王景瞪著老眼说道,“嬴秦不是诸夏的一份子吗?”
“当年我大汉能赠送他们《农典》,能与之一同编修典籍史论,如今怎么就不能拿他的东西用呢?”
“何况天子年少有为,可没有老朽者的顽固鄙视!”
“年轻”,对人的性格行事来说,是一种极为重要的影响因素。
因为年轻,
不出意外的话,寿数必然悠长。
因为年轻,
不出意外的话,身体必然康健。
有力的心臟,奔流的血液,敏锐的耳目……会给人带来属於年轻一代的自信和锐气。
他们不会畏惧他人所畏惧的,也善於接受他人所抵抗的。
而只比张衡大了一岁的皇帝,正是早上辰时的太阳。
明亮耀眼,
却不至於晒得人气喘吁吁,脸上满是为大汉奋斗的汗水。
这是註定要延续先祖事业,缔造隆盛之世的君主。
“那怎么把书献给陛下呢?”张衡眨了眨眼,隨后又问。
王景已经致仕数年,
而朝堂上经歷了竇氏擅权又倒台的动盪后,一些臣子也跟著退出了政治舞台。
他的人脉也跟著受损了一些。
何况永元五年时,
地方听闻了天子白虎观夺权的事,心里惊嘆皇帝的少年英才,担心这位的手段,恐怕比明帝还要厉害,连以恭贺其亲政为理由,上供了八十多件“祥瑞”来討好他。
结果皇帝把祥瑞都退了回去,还把地方官员骂了一顿,让他们实心用事,不要把精力浪费在这些玄妙清谈的东西上。
上一个利用祥瑞来提升名望,巩固统治的,还是王莽呢!
其后,
皇帝又明发数道旨意,限制地方、民间以献宝为理由来骚扰自己。
王景不以为意,只抚摸著自己的鬍鬚说,“又不是急事,老夫总有办法的。”
急急忙忙,
他一时自然摸不著门路。
但日子还长,又住在洛阳,还怕不能找到机会吗?
“走!”
“难得有你这么个晚辈来一趟,我带你去看看我的藏书和匠造成果!”
交流完了感情,王景又邀请张衡去自己读书钻研的院落中,想要向他显摆自己的这位老前辈的智慧精华。
张衡自然没有推辞。
一老一少便抬步走过去。
张衡不断发出惊嘆,
王景则摆出一副在旁边侍弄架上藏书的姿態,心中暗暗得意。
“我最新版的《世说新语》哪里去了?”
天色渐昏,
王景挽留张衡在家中用饭,
酒足饭饱后,老头忽然询问起自己的老妻。
偶尔的时候,
他的妻子会去帮他打理那间院子的器具,晒一晒诸多的书册。
老妻便说,“我借出去了。”
“你借它干什么?我还没有看完呢!”
“可你先前不是说,这书尽录世人讥讽之事,毫无圣贤教化之理吗?”
“正好,我跟几个朋友就喜欢看这些东西!”
王景在后辈面前板著脸说,“你一个老妇人懂什么?”
“我那是批判性的看!”
“噗!”
张衡没有憋住,发出声音打扰到了老夫妻的爭吵。
他连忙端起一杯水,用手遮住了脸,解释的说:
“我突然想起了悲伤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