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两位枢密使觐见。”许久,皇帝发出喑哑低沉的声音。
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噤若寒蝉的宦官连忙领命而去。
不多时,郭崇韬和马绍宏两位枢密使赶到了。
李存勖手搭扶手坐在紫檀镶金云龙纹宝座,俊脸如冰,眸底隐着深而冷的锋芒。
郭崇韬和马绍宏依次看过小太监呈上的奏折。
郭崇韬不禁义愤填膺道:“陛下,李总管自恃功高,竟敢干涉陛下的人事任免,公然为儿子求官!此人手握重兵,威望功劳不亚人主。若再不制之,日后只怕尾大不掉!”
李存勖唇际牵起1丝森然冷笑,将李嗣源擅自挪用御用铠甲之事1并说了。
郭崇韬1听,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神色,高声道:“明明上天,灿然星陈,日月光华,弘于1人!御用铠甲岂是人臣可以用?这是公然藐视皇权,僭越犯上!陛下若再优容,皇权君威何在?”
李存勖双手紧紧抓着龙椅扶手上的浮雕龙首,呼吸粗重,俊秀双目燃着令人惊悸的寒焰。
马绍宏觑着皇帝的神色,忙1拱手道:“陛下3思!有道是树大招风,功高遭忌。李总管功高位隆,未免遭人嫉妒,馋毁日至。陛下刚才说,去年李总管北上御敌,经过魏州时借用了御用铠甲,此事已过去1年,为何直到今日陛下才知晓?”
郭崇韬狠戾地扫了马绍宏1眼,急急打断道:“自然是因为李嗣源居功自傲,目无君上,取走御用铠甲也不以为意,根本就没打算禀明圣上!”
马绍宏不紧不慢地反驳道:“就算李总管忙于御敌,顾不上禀明圣上,可是东都留守张宪1向谨言慎行,忠于职守。陛下也提到,张宪说他去年曾就此事上过奏表。为何陛下未曾看见张宪的奏表?是否有人从中作梗,陷害忠良,挑拨陛下与股肱重臣的关系?”
马绍宏说着话,眼角余光斜扫郭崇韬。
郭崇韬眼皮跳了跳,狠狠咬牙道:“谁见过张宪的奏表?马公公焉知此事不是张宪试图为李嗣源遮掩而撒的谎?马公公如此帮李嗣源说话,莫不是得了李总管什么好处?”
马绍宏原是宦官,李存勖为了制约朝臣权力,效仿前唐,让宦官伶人参政。
虽说马绍宏身份是太监,但毕竟已经身居高位,人人见了他都要尊称1声“马枢密”,郭崇韬竟然还叫他“马公公”,摆明了是羞辱他。
马绍宏脸上阵红阵白,强忍羞愤,抗声争辩道:“我收受的好处哪有郭枢密多?郭枢密如此排挤李总管,挑拨陛下与李总管君臣关系,意欲何为?
“莫不是因为李总管与郭枢密并列为灭梁第1功臣,郭枢密铲除了李总管,朝中便无人可与郭枢密比肩?郭枢密便可以大权独揽,威临百僚?!”
“马公公,你休要血口——”
郭崇韬正要再辩,李存勖1声龙啸:“够了!”
平素清醇的声音蕴着慑人威严,雷霆君威如熊熊烈焰席卷而来。
两位枢密使登时噤声,垂首不敢多言。
李存勖大袖1拂,森然道:“李嗣源有无反心且不说,但他在胡柳陂之战擅自撤离,后又擅自调兵帮他儿子剿匪,如今又僭用御用铠甲、为儿子求官,种种迹象,已有居功自傲之嫌,只怕此人非久居人下者!”
郭崇韬拈着颔下长须,眼底浮起1丝不易察觉的得逞笑容:“陛下何不以擅自借走御用铠甲、为儿子请官这两项罪名,下诏指责李总管,并召其觐见,趁他孤身前来,找个由头将其逮捕下狱,然后安个谋反罪名杀掉……”
“陛下,万万不可!”马绍宏急得冷汗涔涔,跪地颤声道,“李总管乃是灭梁首功,去年又大败契丹、拯救北境百姓,今年春天平定潞州之叛!刚刚立下赫赫功勋,陛下就要杀他,天下人将如何看待陛下?日后谁还愿意为陛下征战沙场,投死效力?”
郭崇韬怒声道:“以马公公之见,只要功勋卓著,就可以使用御用之物?只要功勋卓著,就可以为子弟求官,对朝廷人事指手画脚?长此以往,陛下君威何在?国家法度何在?”
马绍宏1急之下也顾不得了,指着郭崇韬厉声道:“就算如你所说,李总管真有不臣之心。如今他坐拥重兵,陛下若突然召见,激起他怀疑、逼反了他,试问,如今朝中谁可敌李总管?你郭崇韬带兵去打吗?”
郭崇韬清秀的淡眉得意地1扬,风度优雅地笑道:“马公公终于承认李总管有不臣之心了?马公公刚才不是还为李总管粉饰忠诚,口口声声说他树大招风、功高遭嫉,被谗言陷害,被人挑拨离间……”
马绍宏冷冷1笑:“人心隔肚皮,李总管有无不臣之心,咱们谁也说不准!微臣只是觉得,仅就借用御用铠甲以及上表请调任李从珂几件事而言,尚难以判定此人谋反,也难以令天下人心服!陛下不妨给李总管1个认罪解释的机会,切莫轻易杀戮社稷重臣!”
李存勖墨画般的剑眉紧紧拧绞成结,沉默片刻,道:“绍宏说得有理,李嗣源这头猛虎,绝非轻易可制。若逼反了他,只怕难以善了……”
郭崇韬见皇帝犹豫,心下大急,自己已经向皇帝提出要除掉李嗣源,1旦传出去,自己和李嗣源算是彻底翻脸了,所以郭崇韬绝不能再容李嗣源,连忙痛心疾首地高声谏道:“陛下既知其为猛虎,就当早除之,切不可养虎为患!”
马绍宏冷笑道:“郭枢密难道忘了,李总管可是得了免死铁券的!郭枢密如今力劝陛下杀1位有免死金牌的重臣,看来是认为陛下所赐铁券无用,既如此,郭枢密不妨将你得的那张免死铁券奉还陛下!”
郭崇韬目光冷戾,峻声道:“免死铁券也不能免谋反之罪!”
“行了,莫争了!”李存勖用力1拍龙椅扶手,俊美无俦的面庞笼着1层寒霜,“先等1等,等张宪取回御用铠甲,我且看看李嗣源有何反应。”
……
张宪来到镇州,先求见李嗣源,说皇帝发现御用铠甲不见了,正在大发雷霆。
李嗣源眉峰1震,脸色微变:“张大人去年不曾上奏圣上禀明此事?为何圣上隔了1年才知道御用铠甲被借?”
张宪焦急地跺脚道:“去年李总管你刚走,本官就派人送奏折去京城了,送表的差役可以为我作证!”
“这么说……”李嗣源面色1冷,眼底阴霾沉沉,“朝中有人故意扣下了这份奏表,为的是陷害我,挑拨圣上与我的关系……”
突然间,李嗣源双眸迸出雪亮光芒:“糟了,我刚给圣上递了1份奏折,请求让养子从珂调回晋阳代我照顾母妃(刘太妃),陛下正因御用铠甲1事迁怒于我,我这奏折上的不是时候啊!”
李嗣源后悔不迭地握拳捶打额头:“都怪我关心则乱,母妃病重,我1时疏忽了!”
“总管赶紧给陛下再上1份奏折解释此事吧!”张宪紧紧握着李嗣源的手,眼神诚挚,充满敬重与关切,“如今陛下信任伶人宦官,总管1向正直,从不巴结伶人宦官,只怕这些人会在陛下面前诋毁总管,挑拨离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