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御莫名所以，挨挨蹭蹭的不肯下马，沈慕心下一横，硬把她拖了下去，她脚还没落地，脸就贴上了一副硬硬的衣领，鼻腔里满是淡淡的男子气息，还能觉出沈慕左胸里极快的震动。

心跳过快，沈慕觉得肋骨一阵阵的疼，却死活不肯放手，覃御反思了一下，渐渐才回过味来，心里不住骂自己蠢，只得一动不动地在他怀里贴了一会儿，好容易听他的心跳缓下来，正要开口，忽听远处传来几声女子惊叫和马嘶声，忙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吃了一惊：“那不是温毓么？好好儿的怎么就摔了？！”

3、

自打发现这马场上还有覃御之后，温敏的眼睛便总没放过这个人，及至看到她与沈慕竟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搂搂抱抱，他心下鄙夷不已，将视线撇开了一会儿，跟着便听见一声惊叫，眼角余光里瞥到一抹红影如枯叶般萎顿在地。他怔忪了一刹那，回过神时林垣已当先冲了出去。

覃御看沈慕毫无动弹的意思，倒有些好奇：“你不去瞧瞧？”沈慕是不打算去的，却又怕覃御会以为自己太过绝情，便说：“若论从小的情谊，我是该去瞧瞧，只是温敏和林垣都在，还有那么多人呢，我去了反而人多手杂，不如先等一等，若果真严重了，再去瞧不迟。”

要叫覃御说，她确实没觉着沈慕有去照看温毓的责任。这个想法完全是从她自己身上比照过去的。她从没将自己当作真正的千金小姐看待，所以对别人的要求很低，今日若换成是她受伤，白络瑜若不闻不问，她当然会闹一闹脾气，可这仅限于白络瑜，她可不会对沈慕等这样的外人挑理。

她是这么想，温毓可不这么认为。她远远瞥见沈慕竟没事人一样只管站在那里，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而昏过去。

女帝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温毓虽未必上赶着想和沈慕成亲，可心底真的很希望他能待自己不一般。按理讲，她本人那么优秀，又是和沈慕一道长大的，原本很容易在那人心里占有不一样的地位，奈何她运气不好，沈慕不是没主见没眼界的平头小子，凭她如何一年一年出落得愈发标致能干，他的主意始终拿得很稳，硬是一丝半毫的余地也没往外漏过。自然他待她相当好，甚至比待他几个正经姐妹还要亲厚，可也仅仅是亲厚，分寸拿捏得极其精准——他是能在司南局独当一面的人，这点进退的掌控简直不在话下。所以温毓说她从来就不喜欢覃御，那的的确确由来已久。何况覃御上京后第一天就把温敏给打了，温毓后来找当时在场的人仔细问过，发现覃御几乎是当着沈慕的面打了自家哥哥，而沈慕竟半点没有维护的意思，单这一件事就够她郁闷的，更别提后来傅正去白家拜访过后，回来话里话外竟埋怨她没有递宫宴的帖子给覃御，她更是气得半天没回过神，后来索性就一直淡淡的了。再后来她主持过几场关系重大的宴会，声名地位逐渐稳固下来，而覃御则因为搅了镇国公秦坚的宴会而落下个不怎样的名声，她便更加气定神闲下来，隐隐约约的希望沈慕有一日能认清覃御的“真面目”。

谁知今日一见可倒好，别说“认清”了，看起来那两人之间倒更胜往昔了！

其实温毓方才落马时的马速并不快，地上又是沙土，摔一下都不怎么疼，可她到底贵为公主，平时就是平地摔跤都是件大事，何况是从马上摔了？立刻便惊动了许多的人。怀安公主府上的人上来便一个接一个认错，温毓有心撒气，却又顾忌怀安素日对自己的不冷不热，对这些人冷不下脸来，反而一笑道：“原本便是我自个儿疏忽了，倒带累你们受惊。”

公主府上下人闻言立刻受到感动，伺候她更加殷勤了，一叠声地催竹轿催大夫，一群人呼啦啦地拥着她回花园去了。温毓上轿时瞥见沈慕已经自去与覃御说话，心里愈发不是滋味，竟没留意到林垣还跟在自己身后。怀安公主得了消息也打发身边人过来问安，并捎话说一会儿得了空还要亲自来瞧，温毓心下稍安，这才瞧见林垣，心下不免腻歪，温敏心知其意，便不动声色又半是“强硬”地把林垣带了出去。

4、

怀安之所以不能即时来看温毓，主要是因为她正在主持茶会。马会上没有正式的宴席，只有早午间这一顿茶，茶会上怀安和所有的夫人小姐们打个招呼就算了。一日里客人们谁要是饿了，只管告诉公主府上的人，府上给现预备，又自在又如意。

怀安并不知道，她在茶会上短短的露面已经为自己吸引了一个“崇拜者”。

杨澈以为，怀安公主实在堪称“妙人儿”。论长相，此人脸面娇嫩，眉眼间灵气十足，半点不像一个快四十岁的“老姑娘”；论举止言谈，此人面对云集的中京权贵也能够落落大方又不失谦和，这种气度便是寻常世家女子怕也望尘莫及；更妙的是她的性情似乎颇为幽默，言语间说什么“多谢诸位赏光，请别拘束，有什么麻烦只管找府上的人，一定保证给解决，绝不会留后患”之类的话，诙谐幽默又隐含警戒，分寸拿捏得浑然天成。杨澈从没像今日这般后悔自己那半吊子的“规矩”，连目光都不舍得从怀安身上挪开，后来似乎怀安有所察觉，往她这个方向瞧了一眼，她才收敛许多，心里却又想：厅上这么多人，自家又未坐在显眼的位置，没想到公主竟还能注意到自己的视线，实在是厉害。

除了怀安，还叫杨澈惊叹不已的便是尹家人。尹家人就坐在杨家旁边，尹慈的母亲带着尹慈的婶婶与两个侄女怡然而坐，观其气度比寻常贵门内眷在端庄外更多了两分自在与亲和，动而有度静不呆板，举止舒雅利落，丝毫不显得刻板。杨澈虽去过尹家几回，只觉尹家人亲切活泼，，当真没想到她们在这种聚会中竟有如此风度，观之良久，再看向坐于怀安公主下首的尹慈，她更多了两分感佩。

因此时只是茶会，故而尹慈仍着曲裾，月白的底子上浮有一整幅清雅而精致的荷塘月色纹样，原极内秀，不想左手小臂处却有一只灵巧的红头云雀落于尖尖小荷之上，那红色异常出彩，使得整件衣裳都似乎活了起来，堪称点睛之笔；除去绣工，那料子本身也奇，分明是不打眼的颜色，却仍能叫人于锦绣堆中一眼分辨出来，不知有何名头。

吃过茶，怀安公主退至屏风后，临走前将分别坐于自己左右手边的尹慈和苏仪也唤了过去。杨澈眼巴巴地看着那几人走了，方跟随母亲伴着众人一道往花园里去。花园有许多暖房提供给各位夫人小姐用作歇息更衣之所，杨家人便是和尹家人共用一间。这么安排并非因为暖房不够用，而恰恰是公主府上的细心之处：这处暖房总共三间，招待几位女眷完全够用，且能让两家人相互照应，客人的心里也更多一些舒适感。至于选择什么样的人家配对，看起来怀安也费了不少心思——反正杨家人和尹家人对这个安排都很乐意。

杨澈虽不会骑马，却第一个换好了新做的骑装，跑出去同尹慈的堂妹尹馨絮絮叨叨地请教起骑术来。看着她那求贤若渴的样子，杨夫人不觉摇头笑道：“这孩子的娘是个最谨慎得体的，其实我家侯爷和我都不反对阿澈学骑马，不然您瞧沁儿不就是了？”尹夫人笑道：“我年年听阿慈将澈姑娘提上许多遭儿，虽未见过她，却也似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一样了。这孩子的性情我喜欢，外头活泼，里头又是个温厚的，若不是夫人和侯爷真心疼爱，她如何能生成这样？”

尹夫人这话说得漂亮，杨夫人自问倒也受之无愧。对这些庶子女们，她的确尽到了一个主母该尽的责任——不然杨照也不能进翰林院、杨澈也不易有这样好的亲事了。究其缘故，杨夫人自己也是世家出身，身家与性情一样厚实，杨家这点爵位和家财还真不值得她惦记，也犯不着提防谁和她的孩子抢什么，所以她想着，杨家又不缺教养几个庶子女的钱粮，对他们虽不必像对待自家亲生儿女那么尽心，倒也犯不着刻薄就是了。再说得现实些，都是杨家人，他们若有出息，对她的儿女还是个助力，再不济也不至于拖了后腿。比如杨家能和尹家结交上，有一半还算是靠着杨澈和尹慈的交情，夫人对此还是心知肚明的。尹家虽无爵，却有清名遍天下，又和苏相成了亲家，在中京可谓风头无两，今日茶会上和尹夫人她们攀谈的人不在少数，不可避免的也就惠及了杨家，颇有几位夫人问起了杨沁。杨夫人未必真缺这点锦上添的花，但有胜于无，谁嫌好处少啊？自然，她与尹夫人都是豁达通透的性子，原本也就比较说得来就是了。

杨澈和尹馨说了一阵便迫不及待地想去马场，奈何杨沁迟迟不出来，她忍不住往内室张望了几回，杨夫人也终于意识到不对，亲自问了一声，杨沁才转出内室，脸色却不是很欣悦。尹家两位夫人看见也不会多问，杨夫人更不好当着人的面数落女儿，幸而杨澈已跳起来央求众人快走，这一热闹，也就把尴尬给混过去了。众人相互谦让着刚往外走一步，忽有人掀开门帘，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尹夫人先瞧清楚进来那人，便出声招呼道：“淳于姑娘来了？想必夫人也到了。”夫人原不是长袖善舞之人，尹家与淳于家又不太熟，按理不会这么亲近，只是尹学按即将赴任河南，尹家的根基又长久不在中京，夫人往后不能守在尹慈身边，总担心女儿吃亏，故而此时不得不抓紧一切时间和机会与权门接触，想着初步摸一摸这些人的脾性，好与坏都可以给女儿一个参考，也给她打打基础，能可少叫她走些弯路的意思。

淳于西里先规规矩矩对几位夫人行了礼，方笑道：“便是母亲叫我来请您呢，她老人家已往鞠楼去了，说要寻几个好位置，大家坐在一块儿热闹。”

这话将众人都说笑了，淳于西里顺势上前扶上杨夫人的左臂，和众人一道出去了。她的举动看来很自然，尹夫人心下微觉诧异，却也未多心，倒是杨沁暗暗皱了皱眉。

杨沁今日百般不愿来，心里原憋了一股气，此时见着西里，她倒把自己的念头撇下，与杨夫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提起了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