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定在章筱念的婚礼后两周，被安排在李艾艾的工作室。那是一个金属搭配玻璃的工作室，有一种后现代感十足的干净。前台放着一盆新鲜的杜若花，没有全开，后劲儿十足。李艾艾正坐在乳白色的沙发上翻看杂志，看见杜若，站起身来热情招呼。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体裤，一字领，裤腿略宽大。白色凉鞋露出干净的脚趾。腰上系银色的金属腰带。手腕上缠着一根细细的铂金手链。

杜若一时难以将自己印象中的李艾艾和眼前这个女人联系在一起。印象中李艾艾虽不算天生白嫩，但几乎每天敷美白面膜，出门必擦防晒霜，对各种粉饼粉刷粉底液颇有研究，梳妆完毕让人眼前一亮。印象中李艾艾终日与香水为伍，什么场合在哪里喷怎样的香水前调中调后调如何，几乎可以出一本行为指南。印象中李艾艾的波浪长发永远蓬松而有型，怎样披散如何撩动都经过精心设计……印象中的李艾艾是一个模板，女人想要成为又羞于承认的那种妖精模板，举手投足似乎都是为了摄人心魄，而眼眉流转间便织出一张蛛网，轻巧将人蛊惑去了。而眼前的女人，有着健康的小麦色肌肤，略施脂粉，散发着洗发水朴实的清香气味，过耳短发扣出好看的弧度，眉间有几分英气，眼神平和而坚定。这是那样一个似乎普通但却又有那么点不一样的人。然而这确实就是那个李艾艾，她们有一样身材一样的五官和一样的声音。杜若不禁心生感叹，曾经花尽心思与众不同的李艾艾，而今却甘愿泯然众生。这种变化于她来说也许是好的，毕竟那曾经迫切的眼神终于从容起来。杜若心想还真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啊，汲汲于功名的都是还未功成名就的，之后就可以随心所欲不逾矩了。从这个意义上说，李艾艾也算是活到了多少人这辈子也没活到的境界。

李艾艾笑着说：“我还准备看你大吃一惊呢，结果你这么沉得住气。”她连笑容也没了那百转千回，然而仍旧是妖娆而妩媚的。

杜若打趣她说：“吃什么惊？你从有欠火候的小妖精修炼成深藏不露的白素贞，不只是时间问题吗？”

李艾艾说：“都被你一眼看穿了还叫什么深藏不露。”

杜若说：“不不不，没几个人像我一样鉴定过你的进化史。”

李艾艾说：“你可真还是当年那个你啊。”她顿了顿，又说：“不过长大了。”她说话的样子像她的长辈。

杜若也仿佛回到了无所禁忌的十八岁，说：“你慢点，我还在理解中。”

李艾艾扬起了善解人意的笑意：“多少人总在歧路上提醒自己莫忘初心，而你呢，从来就没有偏离过初心，活得这么真实。说你长大了，是说你能原谅别人的初心以及别人的暂时偏离初心。”

杜若说：“叫你慢点，上一句还没弄懂，又说这么大一堆更晦涩的。”

李艾艾的笑容间又多了几分温柔，她说：“好吧，那我们说点老同学的私房话。说完了，你才是记者，采访才能开始。”她不等杜若回答，接着说道：“我离婚了。”

李艾艾离婚的时候，正是杜若在陈翊的阴翳下体会着初恋美好的时候。她们分明同龄，但生活的节奏和经历却相去甚远。如果一场分手尚能让杜若这样一个后知后觉的人思考些什么，那一场离异会让李艾艾这样一个未雨绸缪的人经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