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贫乏的城，天边烧着落日的余温。那些行走在城中的人，带着这座城特有的潮湿气息，仿佛汨汨的江水盖过河滩，一丝一缕地抚摸着杜若搁浅的记忆。再也不会有这样一座城，让她驻足二十余年，让她用人生四分之一的时间来体会，余下的时间来缅怀。离开陈翊的时候，她曾以为自己此生便若飞鸟无法落地，只从一个地方向另一个地方奔袭。直到回到这里，回到这镶嵌在长满青苔的石板缝间的记忆，她终于明白，栖息这种事，不需要是为了一个人，也可以是为了一个地方，为着一些记忆。

杜若的工作终于有些起色了，她的发稿量总算从倒着数比较容易，变成正着数倒着数都不太容易，并坚定地固守在中流砥柱的位置上，仍是一个岿然不动。安西找她谈了一次话，大意是，你也入社一年多了，看得出来很努力，从发稿量上看也确实是在进步，但却好像找不到什么亮点文章，于是年底要不要给你涨工资，就成了一个尴尬的问题。末了，安西说：“现在年轻人创业的越来越多了，社里想做这方面的内容，各个口都在争。我昨天也把邮件转给各个组了。这个题目，你好好做一下吧。”

杜若第一个想到的是章筱念，在她心里，章筱念是创业长大的。她搜了搜章筱念的淘宝店，已经颇具规模，卖的东西档次质量价位似乎又上了新台阶。她给章筱念打电话的时候，章筱念雀跃地说：“我也正想给你打电话。我下个月要结婚了。”她不等杜若接话，补充到：“哎呀，这已经是这个月最后一天了，我的婚礼就在下周末。”

杜若有点懵，印象中她们似乎同时失恋，一年多以后杜若仍然待字闺中，而章筱念已经要晋级人妇。杜若脱口而出：“这么快！”

章筱念说：“嗯嗯，我遇到真命天子了嘛，就赶了点。我正在给你写请柬，不知道应该写一个人呢，还是两个人？”杜若隔着电话都能听出她的眉飞色舞。

“一个人，我还是这般刀枪不入。真名天子？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我们上个月才在一起，本想稳定点再告诉你。”

杜若终于不懵了，仿佛是被人左边打了一拳，紧接着右边又打了一拳，打对称了也就清醒了。于是她冷静地挑起了章筱念话里的矛盾：“你说的稳定是指结婚？”

章筱念笑得肆无忌惮：“确实快了点。不过在一起没几天，我们就觉得，就是这个人了，这辈子再也懒得折腾了，迟早都是结，那赶晚不如赶早。”

“你这是哪门子菜市场理论。家长见过了吗？朋友圈鉴定过吗？情史了解过吗？生活习惯适应过吗？”

章筱念有些不屑一顾：“我跟你说，这挑男人呢，不是逛百货商场而是逛酒坊，要的不是货比三家的实惠，而是一见钟情的劲道。”

杜若依然不依不挠：“请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章筱念说：“yes， no， yes， and yes。”这么多年，章筱念的记忆力还是呈现了女博士应有的水准。接着她说：“你怎么还一个人，还忘不了陈翊？”

她不提杜若似乎都忘了，这几个月，那曾经在她心里轻易呼风唤雨的陈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好像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名字，再也掀不起波澜。这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才分手那几个月哭得昏天黑地，再几个月就变成了多愁善感体质，过几个月就成了偶尔有些念想，然后，连这个偶尔的频率越来越低，突然某一天，倐地就没了。她想起明希当年一下午货比十二家的盛况，不觉笑出声来，说：“如果一个人理智到滴酒不沾，也就只能逛百货商场了。我不是还在货比三家吗。”

章筱念为她的冥顽不灵着急起来，说：“哎哟，你倒是先找个条件不错的谈着呗，谈着谈着就有感情了嘛。爱情这种事，是先发生在表面还是先发生在内里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先倒酱油再倒饭是酱油炒饭，你先到饭再倒酱油还是酱油炒饭。只要最后和得匀，谁会吃出你有没有搞错顺序？你呀，就是缺乏摆脱单身的动力。”

杜若被她的歪理邪说逗乐了，章筱念说得对，杜若确实缺乏摆脱单身的动力，她开始享受单身了。末了，说起创业的事，章筱念说：“我这小打小闹哪算什么创业。找李艾艾，她现在是小有名气的服装设计师，我也就是她一销售渠道。”

杜若好久没有听到李艾艾的消息，印象中的她，还是那个进化异常迅速的妖精。她问：“你们什么时候成合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