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牧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陆远山,也没有问起过陈翊。不过三年时光而已,上天入地如金箍棒的蒋牧竟然都通了人情世故,顺带还更正了十多年的“比女朋友还重要的朋友”的错误认知,时光果然是把磨刀石。
杜若觉得最对不住的是妈妈。在妈妈最孤独的几年,她选择了逃避。而三年之后,她非但没给妈妈带回来个女婿,反倒是带回来一个大龄剩女。
然而妈妈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关心她想吃什么,什么时候做一次全方位的身体检查。好多天以后母女俩聊了一晚上的天,没得可聊了终于聊起她的感情,妈妈只是淡淡地说:“他还不成熟,你也不成熟。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有些人一辈子也没法成熟。”
杜若没有联系爸爸,爸爸却惦记着她。说得更具体点,是惦记着她的工作以及终身大事。爸爸搜罗了好些青年才俊,照片轰炸了杜若的手机,然而杜若一个也没有见。在妈妈的淡定照耀下,爸爸显得那么焦虑。杜若起初有些好笑,最后似乎有点明白了,女人眼里的女人,和男人眼里的女人,可能压根儿就不是一个物种,遵循的当然也就不是一个自然规律。她感到自己与其说是回来,不如说是来到,这个她只呆在学校里体验过的故乡,又能有多熟悉呢?
周末,蒋牧带来了他的心有所属。她很漂亮,穿着讲究,品味不俗,只是举手投足间的优雅干练并不属于“女孩儿”。杜若信誉到家,果然只拣好听的说,听得蒋牧心花怒放,他的心有所属也眉开眼笑。
蒋牧后来告诉杜若,他的心有所属比他大五岁,而蒋牧却在她那里体验了前所未有的心灵契合,掰着指头算什么时候把她娶回家才会不显得太猴急。杜若其实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然而5岁这个年龄差还是让她没能跟上自己好话说得天花乱坠的节奏,她沉默了。
蒋牧说:“你是不是以为所有男人都喜欢小女生。no,对一个有精神追求的男人来讲,年龄就是个响亮的狗屁。”
杜若说:“她确实很好。只是你家里会同意吗?”
蒋牧说:“若是放在几年前,我会觉得只要我喜欢,不管谁说什么都没用。但是现在我还是觉得,需要跟家里和睦相处,不为自己也要为了她。所以呢,我经过缜密的思考,已经就此事准备好滴水不漏的辩词。你要不要试试攻击我?”
杜若说:“我才不要攻击你。免得你还得先把我当妈,才能反驳我。”
蒋牧突然变得有点严肃,说:“我知道你会觉得女人很不容易,可是男人也不容易。我宿舍六个哥们儿,毕业时四个有女朋友,三个都是毕业一年内被踹。我和林珑这样的还算被踹得有理有据,有一个哥们的女朋友做了老板的小三,另一个跟了个官二代。唯一幸存的一个跟女朋友已经青梅竹马十二年,我去参加他们婚礼时,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男人年轻的时候要被同龄的女人嫌弃,到中年又开始抢年轻小伙子的资源。想要踏踏实实地过日子,也没那么容易。而女人呢,年轻的时候可能被始乱终弃,到了中年又要面临家庭危机。这综合起来说明了什么呢?说明我们用了一个错误的标准,那就是年轻美貌。虽然这符合生物本能以及社会资源分配,也许从物种上讲也不是全无意义。但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有精神层面的追求。所以我这是从大局出发,拯救人类的精神危机。”
杜若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说:“no no no,你的标准里只去除了年轻,可没去除美貌。”她故意一顿,继而一拍手,说:“不过,我准了!”
杜若很感激上天制造出一个蒋牧,他有时显得单纯,但是并不蠢。事实上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但他却从没放弃过他心底那些小小的理想,即使这些理想有时候显得有些梦幻。很多善和美都跟时代的潮流并不相符,人类成千上万年做的事情不就是一边诉诸兽性一边逃离兽性吗?人类显然离成功还差得很远,甚至也根本不可能成功,事实上,连什么是成功都还说不定。在单打独斗中,没有兽性的注定被有兽性的消灭掉,所以除非消除了兽性的人类占据了绝大多数并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同时发展出新的道德体系,比如杀死一个不道德的人不算不道德,否则未来将和历史一样,将继续在一边诉诸兽性一边排斥兽性中循环,自己跟自己玩得热闹。而亚里士多德说,悲剧之所以是悲剧,不是因为恶,而是因为过失。好人有好报不算悲剧,恶有恶报不算悲剧,小人得志不算悲剧,悲剧一定要是好人遭受了厄运。然而好人为什么会遭受厄运呢?如果是因为他的恶,他便不再是好人,所以只能是因为过失。杜若想,如果蒋牧不幸福,也许多半是因为他那不合时宜的理想主义,比如他也曾经理想主义地认为女朋友和女性朋友可以兼得。而紫曦的悲剧,雅芝的悲剧,自己的悲剧又是因为什么呢?如果说紫曦的过失在于向生活低头,雅芝的过失在于对死亡的恐惧,那自己的过失是什么呢?人啊,总是看别人看得清楚,搁自己身上就是漫无边际的不靠谱。好在还有这别来无恙的故乡,似乎等着跟她一起收拾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