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去一个地方也许是一时兴起，而飞离一个地方则多半是深思熟虑或者无可奈何。当然，这并不包含普通意义上的来来往往，而是过关斩将的来，长久别离的去。而杜若好运地将深思熟虑和无可奈何结合得天衣无缝，最后也只能承认，这就是命。

这二十四小时里，她从vegas到“家”，再从“家”到机场，打包了行李，买好了机票，还一一跟该告别的人告了别。告别对她来说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因为她认识的人简直屈指可数，而最熟识的已经无需告别。临上飞机前，她分别给蒋牧和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觉得很愧疚，在美国晃荡了三年，却不曾为自己的亲朋好友尽过哪怕一次地主之谊，及至要回国，才发现没有他们简直寸步难行。在蒋牧看来，三年前杜若是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只为一场奋不顾身的爱情，那时他跟杜若说：“你要是失意回来了，我掘地三尺也会给你挖出一个好男人。”杜若笑容可掬地答道：“我回来时怕是已经人老珠黄了。”没想到这小子一本正经地说：“不，你不一样。”杜若在机场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三年了，真的要走了，却还是没有哪里生出不一样来，四肢健全的一只雌性，长得不丑也不漂亮，身材不苗条也不丰腴，实在是哪儿哪儿都太一样了。

接机的是蒋牧。他和三年前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蹿动在眼里的火苗终于偃旗息鼓，变成一点点，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微弱而不起眼的光。这，也许是蒋牧的成熟。杜若在美国很少跟蒋牧联系，她还记得林珑定的八点规矩。飞机是深夜到达，她本以为蒋牧会带着林珑来接机，然而蒋牧却一个人来了，带着她在飞速发展的城市立交桥里穿梭，很快就把她绕得七荤八素。杜若觉得可能自己是在美国呆太久了，对城市逐渐丧失了认知，所以才会一下飞机就被壮丽的城市夜景教育得服服帖帖。杜若本想问问林珑的，不过她到底还是什么也没问，三年了，在如此慢节奏的大洋彼岸自己的生活尚且天翻地覆，何况在快节奏的祖国。

然而蒋牧自己说起了，他说：“若若，你回来得真是时候，有个女孩儿我觉得不错，这周末带给你看看。”

杜若似乎还沉浸在深深的眩晕中没清醒过来，只重复道：“哦，有个女孩儿。”

蒋牧瞥了她一眼，说：“对啊，我跟林珑分手都快两年了，还不能有个女孩儿？”蒋牧看上去恢复得不错，他说起林珑来是那么自然而然而全无所谓，好像在说一部老电影和一首听旧的歌。

蒋牧还和以前一样，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绘声绘色地仿佛说评书。他说分手的原因比较复杂，林珑说得也不清不楚。在学校的时候是因为林珑对他有个“比女朋友还要重要的朋友”而这个朋友又刚好是女性表示心有介怀，然而那时候蒋牧觉得这个事情很公平，他安慰林珑说：“我跟她认识都块十年了，跟你认识还不到十个月。可是你已经快要跟她差不多重要了。”毕业后林珑找工作找到了外地，而蒋牧一时没有能过得去，二时还是没有能过得去，这一拖就是大半年，于是林珑觉得蒋牧在经济上和心理上都没有达到她对成熟的要求，转身跟追了她大半年的同行双宿双栖，一年之后晒出了结婚证，两年之后晒出了娃的尿布。杜若觉得这原因并不复杂，林珑已经说得很清楚：在经济上和心理上都没有达到她对成熟的要求。

杜若问：“那你现在还有一个比女朋有还重要的朋友吗？”

蒋牧笑着摇摇头，说：“现在当然还是觉得女朋友更重要。”

杜若扑哧一下笑出声：“你也不怕我吃醋？”

蒋牧提高声音反驳道：“吃醋还算朋友吗？”

杜若点点头，说：“亏你这么多年才悟到这个道理：永远别因为一个不会吃醋的得罪一个会吃醋的。老规矩，火锅吃到饱，为你蒋哥两肋插刀是天经地义，我保证只拣好听的说。”

蒋牧恨铁不成钢地说：“还是那么缺心眼儿啊。等你明天白天看到大街上的姑娘都瘦成什么样了，看你还敢不敢吃到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