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陈翊请了整整一周假。当陈翊告诉杜若这个消息时,杜若正在做晚饭。陈翊轻轻地环住她系着围裙的腰,在她的发际蹭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想去一个地方,跟你一起。”
vegas位于沙漠腹地,因作为方圆百里唯一有泉水的绿洲而得名。90年代初的淘金热曾让它昙花一现,可生命力却随着黄沙下的矿藏一起,迅速被消耗干净。大萧条时期,内华达州政府通过赌博合法议案,vegas如开光一般,经济迅速崛起,并在之后近百年的时间里,独霸美国博彩业鳌头。这个城市,以罪恶为卖点,食取人心的贪婪和放纵,却也极尽便利之能势,只要有金钱为倚,便只有你胆量未到,没有它满足不了。
出发时间竟是当晚。陈翊放下公文包就开始收拾行李。在旅行这一点上杜若跟陈翊有不小的分歧。杜若喜欢的地方,要么山清水秀,要么异域风情,总之,一定要世外才好。她曾嚷嚷着要去大瀑布,去南美洲,去大峡谷,陈翊却总是兴致寥寥。杜若就问:“那你觉得去哪里玩儿才好?”陈翊总是不假思索地说:“我喜欢灯火辉煌的地方,比如现在的这个城市。”杜若开始还以为这只是陈翊没工夫带她出去玩儿的托词,日子久了,才发现,陈翊是认真的。想到这里,杜若原本的好心情不和谐地混进了一丝别扭,她本以为这七天是陈翊送给她的礼物,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他安排给自己的假期,而她,作为他的附属品,自然也在安排里。
两小时之后,杜若对这一切都已无暇深究,她被沙漠的夜晚迷住了。无垠的荒芜里,举目所及,尽是空旷,夜色如水,洗尽铅华,仿佛这才是应该存在的、所谓生命的本质。沙漠的夜空,有着颠倒众生的魅力,星斗如同硕大的玻璃坠子,挂在头顶熠熠闪耀。杜若仰着头微笑的样子一定很温柔,陈翊不自觉地将车停在紧急停车道上,不自觉地将自己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杜若转过头看向他,迎着他笑意流转的眼眸,觉得自己此刻就是流浪的三毛,而她的达西就在伸手可触的地方。很多时候,你评判值得或者不值得,也许就是一个瞬间。
任何城市都需要态度。而衣着就是态度。比如在苏杭就应该着一袭青花旗袍,包裹住玲珑身材;在雅典就要盘着发髻,让白色裙摆沾湿在爱琴海里;在里约热内卢就要烫着大波浪,用艳丽的波希米亚长裙撩动热情;在法国就要踩着高跟鞋,让剪裁得体的洋装融进香榭丽舍大道里……而现在是vegas,杜若的态度就是一箱子的吊带热裤和防晒霜,可这只够应付白天。夜晚的vegas是一个大party,浓妆艳抹的女人和风度翩翩的男子,以为是出席什么重要宴席,却不过是奔赴各自的欲望。好在杜若打折季总有囤货的习惯,这几个月为了陪明希在夜色里鉴定各种男人,只穿过一次的夜店装和晚礼服倒也够应付一周的行程。
第一夜,杜若画着烟熏妆,裙子上bling bling的亮片尤其符合这座城市的气质。陈翊看到她微微有些发怔。杜若俏皮地扬起头,一脸挑战的神态。陈翊顺势搂住她的腰,伏在她耳边说:“深藏不露啊!”杜若却低头看看自己胸前,沮丧到:“可惜有点小。”陈翊掩饰不住笑意,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没事儿,我喜欢。”
杜若皱了皱眉,动作轻微到让人无法察觉,她想起陈翊经常对她说:“没事儿,我喜欢。”
杜若说:“我就喜欢穿舒服的衣服,不好看就不好看。”陈翊拍着她的肩膀,故作一副领导关心下属的姿态说:“没事儿,我喜欢。”
杜若说:“化妆还要卸,太麻烦了,懒得化妆。”陈翊捏捏她的脸,说:“没事儿,我喜欢。”
杜若说:“怎么办,头发一把一把地掉,都要秃了。”陈翊拍拍她的头说:“没事儿,我喜欢。”
……
以往陈翊每每说“没事儿,我喜欢”的时候,杜若都很宽心。她当然知道陈翊不会喜欢一个成天穿着男人衣服不修边幅的平胸秃子,但每次陈翊这么说时,动作语气里满满是宠爱。
可是今晚,当她出现在陈翊面前,穿着从来没为他穿过的衣服,画着从来没为他化过的妆,她从陈翊的眼睛里看到了意乱情迷,连他的“没事,我喜欢”都充满着挑逗的意味。杜若突然觉得,陈翊这几年都在委屈地等待,等待一个女孩子“女为悦己者容”的转变,而那个不明所以的女孩子,却拿着他的忍耐当盾牌,躲在自己舒服的世界里吝于为他做丝毫改变。她想起六年前为陆远山穿起裙子的那个夜晚,也是这么一个情愫蒸腾的五月,心房里忽然鼓动出隐隐作痛的情绪,自己为陈翊做的,原来那样少。
那一夜,陈翊充满野性的给予与索取如杜若所料,亦令杜若不寒而栗。她突然又想到,会不会有女人曾经盛装在陈翊面前,玲珑有致,婀娜多姿。当自己被那样一个女人照射出满脸满身的邋遢与倦怠,陈翊又是怎么消化的?当陈翊急促的喘息终于变成沉沉的鼾声,杜若看见窗外夜色已慢慢褪去,可她自己却无论如何都了无睡意。
接下来的几天过得有如行云流水。
他们在威尼斯酒店的“贡多拉”上,顶着头顶虚假的苍穹,杜若靠在陈翊身上,手臂向后勾他的脖子问:“要不要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他们去凯撒宫小赌怡情,陈翊从纸牌上赢多少,杜若就在老虎机上输多少,待两手空空便哈哈大笑:“我们真是最佳拍档!”
这个分明不属于她的地方,注定要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既然他想让她在这里开开心心,她便在这里开开心心,没什么不好。
酒店订在拉斯维加斯大道上,整条街就是一个不散场的show。
第四天晚上,杜若吵着要去看猛男秀,入场后才发现只是踢踏舞,陈翊在一旁一脸坏笑。他平日里连上班都是一身休闲,今天竟然西装革履起来。杜若好生扫兴,佯装生气,甩开陈翊径直向外走,却不忘蜂腰细摆,嘴角扬起猩红色的笑意。
已是深夜。vegas的街头却灯火如昼,倒比白天多了几分妖冶的灵动。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头攒动,魑魅魍魉似乎都披着人皮游荡。
杜若在陈翊拉她手臂的前一秒停下,让陈翊的手拉了个空。她娉娉转身,笑容如莺啼委婉。
陈翊笑睨了她一眼,只顺势牵起她的手,将她往怀里拢了拢。
这本是一个极其甜蜜的画面,然而女人的直觉有时是一种超自然的存在,比如此时此刻笑容凝固的杜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在她面前无话不说的陈翊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心无旁骛的陈翊开始有了顾盼,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让她全心托付的陈翊变得令她心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