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一脸挑衅，说：“所以爱是不用争取，执念是不会放弃咯？”

他也有些不服输起来，说：“你这么能争取，为什么还是一个人。”

她似乎退却了，轻轻地说：“不就因为我有执念吗？”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想起三年前她向他表白的那天。他不是没有飘飘然地虚荣过，她毕竟美丽又优秀。然而他还是拒绝了，她是这么扎眼，生长速度又这么迅猛，他觉得自己一定镇不住她。

她看着他，眼睛里闪着光，似乎在自言自语：“你为什么不爱我？”

酒精掠过喉舌直接灌入了他的大脑，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只有零星的印象。他记得她紧紧地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无处安放的欲望，而他也紧紧地抱着她，像抱着自己无处发泄的情绪。

凌晨三点，他在她的公寓醒来，身边的女人在熟睡，年轻的肌肤泛着诱人的光泽，疯狂的猩红色嘴唇此时微微张着，是那般娇弱而柔软。他有些留恋这样的景色，又慌张地想要逃离。他动了心，最起码动了怜悯，再不济也已动过性。他和明希，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珍惜，又有心灵相通的默契，彼此却又太过执着和清醒。比起杜若，其实他更能读懂明希，也许是因为明希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样的角度这样的距离太容易看清一个人想让你看清的部分，于是他便自以为懂得了那个人。而再近一些，如杜若，他便知道了她有她的心事，有他想要猜却猜不透的心思。

明希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光滑的后背隆起一节一节的脊柱，就像是平原上突然长出的小小山丘。而他到底还是选择了在山丘的掩映下落荒而逃。刚刚的几个小时让他彻底对时间失去了概念，快到走廊拐角的时候，他只觉得前面有光，却不知道是曙光还是暮光。

明希此时方才睁开眼睛。他关门很轻，怎奈她根本就没有睡着。他也不过只是这样而已，和那些她在夜店里遇到的男子没有什么两样。甚至在走的时候，还不如他们气定神闲，不如他们从容不迫。她知道自己还会爱他，起码还会想念一段时间。就像张爱玲爱胡兰成，需要有道理吗？只是陈翊和杜若，到底哪一个的幸福才是她衷心所愿，是她从来不敢探究的问题。她料定陈翊会回去，就像自己会千山万水地来到这里，她这么执着对他，大概只因为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已。而杜若，就算当初是不怎么爱陈翊的，在经历过这实实在在的朝夕相伴，这不容置疑的坚守陪伴，怕已经是一份在身体里生根、在心尖上盘踞的感情。何况在这片别人的土地，陈翊是杜若唯一可以栖息的地方。

陈翊不敢回去，他领口上的猩红色唇印，皮肤上女香的气息，是那么突兀地招摇过市。他记得才在一起那一年，自己曾绞尽脑汁地为“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你喜欢我什么？”，“你有多喜欢我？”，“我比别人好吗？”这样的问题精心准备过答案，可是杜若却从来没有问过。有时候他甚至想自己先开口算了，但是他那高高在上的男性自尊却把一切甜言蜜语都锁在了肚子里。等到有一天，杜若竟然真的问了，陈翊才发现那些话早就腐烂成了一滩泥，再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那时，他们还不像现在这般剑拔弩张，也不像现在这样如履薄冰。他想，如果是现在，她要是冷不丁问出这样的问题，自己会怎么回答呢。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嘴唇，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说实话，他知道自己其实从来不知道答案。那些听上去温暖而浪漫的回答，不过是应请应景的赋兴之作，过了那段时光，过了那般心性，就再也不复以往了。

陈翊去健身房洗了个澡，换上搁在公司抽屉里的文化衫，打电话给杜若说，昨天加了一夜班，今天会早些回家。他的确早早地回家，去早茶店打包了她爱吃的凤爪和虾饺。她趴在电脑前睡着了，屏幕上是他们的照片，她似乎在按时间顺序整理他们的旧照片。他们在图书馆里彼此偷拍，在草坪上变着花样打盹，在湖边散步，在游乐园搞怪……不知不觉间，他们竟然有了这么多照片。他抱起她，轻轻地把她放在床上。她想勉力争开惺忪的睡眼，只睁了一条缝，发现是他，便头一歪往他胸口靠去，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抬起手臂勾住她的脖子。他的心瞬间融化了，融化成眼角不自觉淌出的液体，他紧张地低下头看她，她已经睡熟了。

生活从这一天开始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似乎回到了两年半前相遇的时候。他们每天晚餐后手牵手看日落，周末跑到城市另一头的图书馆看书，偶尔camping，在帐篷里玩猜词游戏……他们甚至谈到了结婚生子，谈到了白头偕老。然而每逢这时，杜若就会有股莫名的急躁：“我的opt还有两三个月就到期了。”每当这时，陈翊就会搂过她说：“怕什么呢，有我呢。”于是杜若在他怀里安静地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可是奇怪的是，她的心里却还是明明白白地跳动着那丝毫未减退的焦躁，好像他给她的不是救命的稻草，而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