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回来后,陈翊接到了明希公司的offer。h1b transfer刚好在陈翊的三周之期到来的前两天完成。陈翊又回到了以前的陈翊,他们之间紧张的情绪也似乎开始慢慢松弛下来。
陈翊迷上了健身,开始关注肱二头肌和腹肌线。他办了健身卡,吃完晚饭就匆匆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有时他回到家,杜若已经睡了。他一直想带杜若一起去健身,她却兴致寥寥;他跟她展示健身的成果,她的赞叹也略显敷衍;他谈起健身的种种,她乖乖地听着,却说不上一句话。渐渐地,他不再跟他聊健身,也不再向她展示他日益膨胀的肌肉了。
而此时的杜若,正在有一茬没一茬地看一本叫《细雪》的小说,她嚷嚷着要去关西走一遭,阡陌赏落樱,古刹闻梵音。从天街小雨的早春走到便姗嫳屑的盛夏,从枯蝉高月的清秋走到雪后初霁隆冬,体会那种流水清茶一般的舒缓节奏。她说,那不是臆想中屏隔千年的闲云野鹤,而是日常里唾手可得的云卷云舒。陈翊只当她是小资情调泛滥,应声敷衍着。
妈妈有时会打来电话,话题总不过是她找工作的进展,以及她和陈翊的感情。她说一切都好,努力地挑一些有趣的事讲给妈妈听。其实那些事情本身并没有多有趣,只是她已经在独处中,习得了将平铺直叙装潢得栩栩如生的本领。然而妈妈似乎还是没能被她说服,下次打电话的主题依然是工作找得怎么样,感情是否还顺利。报喜不报忧这种事情,向来是瞒不过至亲。陈翊也接到过几次家里的电话,聊着聊着似乎就开始不耐烦,他偶尔会看看不远处的她,又迅速收回目光,有时干脆走出房间。于是杜若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索性带上耳机听音乐,或者关起门来看小说。她从来没问陈翊跟家里聊了些什么,也从来不问他为什么心烦,因为她并不觉得他想要让她知道。
三月,陈翊的项目到了收官阶段,他几乎天天加班。那个周四,他照例不能回家吃饭,他打电话给杜若时,听到她似乎有些不开心:“你这周都没回来吃过饭,我今天专门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他搪塞了几句,匆匆挂了电话。她开始让他有一种失败感,他没办法让她快乐。他才经历了工作的失败,几乎是以一种侥幸才勉强挺过来,当下只想安安心心地享受生活,无心也无力去面对家庭的失败,何况那种挫败感远远大于丢掉一份工作。
项目进行得还算顺利,时间才八点,他决定先去健身房。陈翊办的健身卡是连锁店,平时他去的是家附近的那家,今天急着舒筋活血,去了离公司最近的那家。家附近的健身房感觉更温暖,而这家健身房建在商业区,布置得更气派。陈翊一踏入那旋转玻璃门就被那甚至有些后现代的建筑风格给吸引了,然而抓住他眼球的却是不远处挥汗如雨的女人。她有结实的肌肉,对亚洲女人来说略微硬朗的线条,以及永远专注的不服输的表情。他一直感激明希,却碍于过往种种,总是假杜若之口转达。而此时,他走到她身边的跑步机上,朝她笑笑,开始一起奔跑。
健身后最难缠的是饥肠辘辘,陈翊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饭,明希说街对面有家酒吧,食物还不错。她此时已经冲洗完毕,穿着连衣裙,放下一头瀑布似的长发,洗发水的清香味道让她显得不再那么遥远而凌厉。明希吃得很少,她要保持身材,只专注地喝酒。她只喝红酒,说是对身材对皮肤都好。于是陈翊也陪他小酌起来,他们聊起了学校,聊起了工作,聊起了对人生的感悟,对政治的看法,对职业发展的规划……他们竟然那么能聊,有时候也会争执不下,但却总是能在彼此欣赏的眼光中和知进退的分寸里找到和解的办法。在这压力重重的生活里,他觉得自己终于遇到了知己,一个可以理解她帮助她的女人,一个让他欣赏让他信任的女人,在这灯红酒绿的异国他乡,在他快要溺毙的感情生活里,她好像是他的救命稻草。好可惜,他只是不爱她。然而即使如此,在这一杯一杯的酒精中,他还是有些醉了。对面的女人似乎也醉了,她的脸绯红,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他们甚至聊到了音乐,聊到了文学,聊到了马尔克斯《霍乱时期的爱情》。
他摇摇头,说:“那不是爱,那是执念。”
她满不在乎地笑了,说:“你要怎么区分爱和执念?”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爱是自然而然,而执念是求之不得。”
她不以为然地说:“在我看来,就是争到了和没争到的区别。”
他有些说教的意味了:“争到了你就不会觉得有那么好了,没争到的才永远是个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