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九月的的第一个星期六,明希打来电话,说:“我换工作了。”杜若兴奋和着惊讶:“你居然肯来西海岸。”的确,明希的气质是妥妥的纽约。电话那头仍然是那毫不拖泥带水的声音:“漫山遍野的码农正等着我拯救呢。”
第二天,明希的电话变成:“我下飞机了。”
明希的魄力很大程度上表现为雷厉风行的执行力。华尔街如今是一片惨淡,明希觉得这形势两三年内不可逆转。尤其她所在是的投行,卖方是此次金融危机最主要的中弹者。明希居安思危,觉得还是跳出浑水来得保险。一来,毕竟不是有绿卡的人,一个不小心,签证就失效。二来,趁着大家都在翘首观望,就业市场不至于一夜之间被来自华尔街的求职者给淹了,早走竞争小。明希纵观全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西海岸的大公司,产品是什么不打紧,反正公司越大,越是需要金融和财务背景的雇员。再者,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于是她决定为大局考虑,平衡东西海岸性别比例。她只花了两个月就完成了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战略转移。她手里捏着不止一个offer,最终选了n城。“想跟你们近点儿。”明希说得云淡风轻。
一年多不见,明希越发精致。她烫了大波浪,挑染成深棕色,那种张扬肆意的弧度和颜色,让她的凌厉里多了些许温柔。她着白色阔腿长裤,长度恰恰好露出一厘米的高跟鞋跟,上身是淡紫色的衬衫,硬朗而服帖,一根点缀着珍珠的银色长项链垂在胸口,优雅而别致。她略施薄粉,点着一层薄薄的枫叶瑟口红,大地色眼妆,那对眸子还是一样精明而坚定。她们在明希办公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明希见面第一句话是:“现在开车了吗?”
杜若点点头,这么务实的风格,果然还是那个明希:“但还是不敢开高速。”
明希点点头,说:“我们公司还在招人,你要不要试试?”她从来都是这样干净利落,连帮忙都让人来不及抽出心情来感激。
杜若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将早已改了千百遍的简历发送给明希,半个小时后收到明希的回信,简历被她改得面目全非。杜若仔细研究了一个小时,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之前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了。她刚熟悉完自己的新简历,就收到hr约面试的邮件。杜若不由得感叹,所有的事情到了明希这里,速度就进入了另一个次元。面试在第二天,除了基本信息就是一些简单的behavioral question,杜若顺利进入到了下一轮。hiring manager这一轮主要是问基本金融知识,杜若学这个专业学了6年,基本功也还算扎实,应对起来并不费劲,hiring manager听上去比较满意,说,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请谈谈你对近期该行业最大的收购并购案的看法。杜若傻了,她从来没有关注过这个行业,对这个行业发生过什么她一无所知,最后只能诚实地说:“对不起,我目前对这个行业不是很了解,但我学习能力很强,会马上跟上。”面试就这样结束了,她焦虑地等了一整天,没有等到通知她onsite的消息。晚上,明希打来电话,说:“今天面试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一下。这个职位是为一个已经启动的项目招人,所以想招可以马上上手的人,他们目前在考虑几个行业经验比较丰富的候选人。”杜若点点头,说:“好的。”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没有多少失落,失败对她来说,太家常便饭了。只是,面对明希,这次失败就显得略微有些不同,有些像拿着不及格试卷回家的孩子,更有些像放榜后看排名的中学生。杜若隐隐意识到,从来没有想过要跟谁争的自己,竟然产生了与明希竞争的愿望,而明希,明明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对手。于是她问:“你之前有这个行业的经验?”明希回答:“没有,但我从接到hr的邮件起,连续一个星期熬夜到2点,研究了这个行业的发展历史和现状,尤其研究了最近的市场走向和大事件。”这场隐约冒出头的竞争,还没开始,就已经夭折了。
再次跟明希见面是两个星期后,明希将头发高高盘在脑后,剪裁得当的灰色连衣裙配珍珠项链,乳白色的尖头高跟鞋拉长了小腿的比例,一如既往的优雅干练。杜若特地收拾了自己,她穿着高跟鞋和紧身牛仔裤,宽松的白衬衣扎进裤腰里,系上棕色的系腰带,身材比例竟也赏心悦目起来。这次,她是陪明希去相亲的。
明希连相亲都是效率至上,二十分钟前对面坐的还是文质彬彬的码工,二十分钟后就换成了西装革履的商务人士,再过二十分钟索性成了侃侃而谈的风投……一个下午下来,形形色色的人物已经够得上一整个公司的架构,让杜若一度迷惑这是在相亲还是在谈项目。所有人都公平地得到了明希的二十分钟,然而没有一个人得到了明希的电话号码。明希怕纠缠,一律留微信,还能正常交往的就当个朋友,越过雷池一步就进入雷区,秒秒钟删除拉黑。明希的微信里没有moment,她没时间。
当从第十二个人那儿逃出来,杜若已经快体力不支,而明希仍然是神采奕奕。其实,她们只是在三个相距1个mile的地方不停地画三角形,然而拿着单子四圈画下来,杜若觉得明希也许是借此训练管理能力,一切乱中有序,有条不紊,最重要的是,明希一次也没有叫错过对方的名字,而杜若,一次也没有记得过对方的名字。
一系列厮杀下来,已是日暮黄昏,坐在河边的石椅上,看着耀眼的太阳一点点地温柔下去,云朵裹着金边来回游荡,杜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旁边的明希似乎有点失神,静静地,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
杜若问:“你干嘛要把他们都排一天?”
“规模经济。”
“你是怎么认识这些人的啊?”
“各种活动和聚会。”
“之前就见过啊!那怎么会没有一个看得上的?”
明希点点头,说:“之前见的时候觉得还能接触接触。谁想没一个人熬得过二十分钟。”
杜若扑哧一下笑了:“之前要是真入了你眼,也不会把他跟别人安排在一起吧。”
明希不置可否。
杜若问:“为什么全是中国人。我以前一直以为你会更喜欢外国人。”
明希叹了口气,说:“就把美国文化当作一种毒吧,我虽然毒入骨髓,却再怎样还是中国人的骨骼,所以还是会喜欢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说中文的男人和女人。”
杜若突然好奇起来:“我们认识这么久,从来没听你说起你的感情生活。你到底喜欢怎样的?”
明希想起了陈翊,想起了他在一群沉默的留学生中谈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想成为的人。明希在那一瞬间看到了明明白白的希望,自己的希望,这是她名字的全部意义。然而她说:“不知道啊,所以才走马观花。”
“那个出口成章的才子挺好的啊,长得还帅。”
“浪漫而不切实际,难道要他风花雪月,我赚钱养家吗?再加上长得帅,整个一笔风流债。”
“哦,这样哦。我看刚刚那个it男就挺好啊。”
“接受不了牛仔裤配运动鞋。”
“那个西装革履的风投男呢?感觉他比我都懂打扮。”
“信我,他是gay。”
杜若嘴巴缩成一个o型,但还是贼心不死:“那个设计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