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或者是依赖,明希的问题早被杜若置之脑后。陈翊的电话带着大洋彼岸的时差和被电波干扰的声音,不定时不定点地响起。所有他的夜晚,整个整个的周末,她或是端着电脑,或是提着电话,一副跟机器亲密无间的样子。他们总是可以在彼此不相干的生活里找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聊便是好几个小时。她并不完全记得他都说过些什么,他好像说他找的房子在一所小别墅的二楼,一楼是个幼儿园,说他实习的公司很气派,像一个小校园,说他每天上班单程要开20个mile,每周都要加油……她那个时候还不开车,对mileage和公里的换算也没什么概念,但是他说的话,她都记住了,一记就是好多年。她也跟他说她生活里的点点滴滴,说她去给紫曦扫墓了,半路上还被神兵天降的蜜蜂给蛰了一口,说她的小侄子会说些话了,口齿不清可爱极了,说她要走到车站时远远看到公车来了,于是她飞奔过去,可公车还是绝尘而去了……于是陈翊在那边哈哈大笑,说你还会飞奔。以至于一个月下来,她最习惯看到的来电显示竟然是“未知”,而他最爱拿她打趣的词便是“飞奔”。
她记得章筱念和她的初恋就是异地时分手的。但是她却坚信自己和陈翊不会,哪怕跨越十二个时区,过着青黄不接的生活,也不会。爱情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坚定的信念。对陆远山如此,对陈翊也是如此。或许还是有不同的,就像摆在橱窗里的衣服和贴身穿的衣服毕竟是不一样。橱窗里的东西,再是精美,一个转身也就淡薄了。可是贴身的衣服,那样日日摩挲着,在生活中留下记忆,在照片上留下影像,莞尔成了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最美的爱情,不过是在一起,哪怕只是在电话里在一起,每日每夜无时无刻地侵占着彼此的生命。
盼望已久的航班终于过一个安检口就是。和一年前迥然相异。不再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身影和一场没有目标的逃离。她知道在航线那一端等待她的人是谁,而那个人,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她移动的目标。她那时候还不知道,将自己生命的重心放在另一个人身上,是一件多危险的事。然而在那场毫无经验的爱恋里,她以为付出便是爱情长治久安的秘密,却从未曾留意自己用来搭建梦幻城堡的究竟是磐石还是危卵。
见到陈翊的那一刻她有些局促。她并不是一个对自己外表绝对自信的人,毕竟就连陈翊也从未夸过她好看。而跨越半个地球的航班更是足以把天鹅也累成史努比。她担心自己是不是水肿,是不是头发油腻,是不是面容憔悴……而迎接她这所有不堪的,是陈翊递上前的小盒子,里面是一小块cheesecake。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习惯将一切他熟知的或才探索出的好东西呈现在她面前。cheesecake的味道甜腻中带着丝丝酸楚,在唇齿间留下厚重的余香,陈翊的吻就在那入口即化的瞬间压下,带着cheesecake湿湿软软的味道。雨后木头的香气从半开的车窗灌入,像丝巾一样柔软而冰凉,被阳光一烤,粘在她的头发上作起祟来,好久好久才舍得离开。
陈翊的住处总让杜若联想起白雪公主的小木屋。那座木质结构的小别墅坐落在一眼望不穿的树林里。在周一到周五的白天,整个一楼都是小矮人。一场雨后,窗外的针形树叶根根挂着水珠,晶莹剔透。绿色外面还是绿色,绿到远处就和蔚蓝连成了一片。杜若生长的地方多山,却也没在山林环绕间逍遥过片刻。避世避到美国才知道,原来陶渊明的意境千年之后竟然飘洋过海到了别人的大陆。
房东是个白种墨西哥中年妇人,独自带着女儿。无论中外,中年失婚似乎都是女人不可避免的尴尬。房东不允许有第二个人入住,于是杜若在这座房子里以一种躲猫猫的忐忑快乐地度过了整整一个月。她记得有一次房东突然来访,她缩在衣橱,透过百叶门看见一双涂着紫红色指甲油的略显臃肿的脚,听见陈翊故作镇定地与之攀谈,两个都不怎么地道的英语口音,在这片不知道是谁的土地上铿锵有声,她躲在衣柜里使劲儿捂着嘴才总算没笑出声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