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安静的小城，红花绿树，阳光扎眼。错落有致的低矮建筑，隐没在绿意盎然的植被中。小部分的人无所事事，大多数人们过着规律的朝九晚五的生活。日头初长时，宁静的街道上会出现几个跑步者，就像是精美的桌布上几颗滚动的豆子。夜幕会拽着寂静一起降临，将喧哗全都驱赶到市中心的那排酒吧。这样的生活可以让有的人腻腻歪歪地过上一辈子，也可以让有的人难以呼吸。

这样的小城，将杜若囚成困兽。她飘洋过海来到这里，仿佛只是为了把梦想戳破，将绝望盖棺论定。没有亲人朋友的异乡，是一面奇异可耻的放大镜，连击角旮旯的不堪入目都一并端上台面。曾经杜若认为自己是温和的，此时却犹如一扎就爆的气球，鼓鼓胀胀地仿佛窝了一肚子污秽。紫曦离开了，人世间的美好倏地蒸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原本囚禁在那个会发声的白色小方块里，这是她跟陆远山之间仅有的联系。杜若一度误以为电话里藏匿着隐忍的爱情，最终会绽放出姹紫嫣红的生命，如今却不得不承认，那看不见的电波，明明是最容易被掐断。那一刻，她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清醒，她爱的陆远山，莫不只是自己勾勒出的一个影子，跟爱情本身一样飘渺而不真实。

于是自己就这样一无所有了，在这个连回家都遥不可及的地方。说一无所有并不公平，她明明从明希的眼中看到了复杂的怜悯。她忘记自己在精神崩溃时是如何向明希叙说整件事情。她只在恍恍惚惚醒来时看到明希原本一丝不乱的面容上有一缕散落的头发，这个向来目光坚毅的明希，此时神色有些空洞，眼中是复杂的怜悯。她说：“你该回去。”

然而杜若却退缩了，她如果足够勇敢面对现实，又何须躲到大洋彼岸。她固执地摇着头，固执地缄默不语，躲避着明希失望的眼睛。终于，明希叹了一口气，说：“我理解。有我在，你就安心地呆在这里。”杜若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着明希，从来没有人给过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而眼前这个略微有些冷酷不羁的女人，却给了她这样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她在溺毙之前终于等到了一线生机。那时的杜若，不会去想也不愿去想，为什么她的生机总是来自别人，却从未始于自己。

杜若整整一个星期没去上课，发现这件事的是陈翊。然而陈翊却只将她的缺席当作那场接机的后遗症，迟迟不愿触及。再见杜若正好是双十一。她消瘦了许多，本就不丰腴的身材如今简直纤弱。她踩着铃声进来，眼神迷蒙似乎神游物外，让陈翊一时踌躇是要招呼她还是不要。然而自然而然地，她坐到了陈翊身边的空位上，自然而然地对他微笑，说：“好久不见。”

杜若用了很长的时间也没能分清，陈翊的不闻不问是包容还是不在乎。然而在那一天，杜若确实对他的不闻不问心存感激。小城的十一月，阳光依然完好。红花退成了绿树，绿树斑驳了枝桠。光线大团大团地铺在地上，仿佛流动的细软的沙。杜若踩在这样的光线上，看着脚边陈翊的影子带动的阴凉。陈翊问她：“感恩节大家要去购物，你去吗？”杜若点点头，如今漫漫长夜，全是紫曦留下的悲怆，人声鼎沸或许是唯一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