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也说不清楚更陈翊的日渐熟络算是怎么一回事。他是助教中最勤快的,每次上课都能看见他。后来,她身边的位置就自然而然地留给了陈翊。再后来,陈翊就自动为她开了小灶,成为她的私人助教。现在的状况是,期中已过,再有一个星期就要交data mining的project,陈翊在图书馆借了个小屋子,天天陪她到十点多,送她送到家门口才转身离去。犹记当初老师潇洒地说:用java连接oracle database。杜若一脸惶恐,java……于是她无法拒绝陈翊这个从天而降的大包子,无法拒绝他手把手地教她,以至到后来,她都不明白是她在做这个project还是陈翊在做。
与陆远山的电话从两三天一通变成一周一通,到现在几乎一个月只能说上几句话。陆远山一直是那样,冷冷淡淡,匆匆忙忙。有一次陆远山回电话时恰逢陈翊正在尽职地扮演一个助教的角色。杜若瞥了陈翊一眼,见他摆摆手,笑得坦然,便心无旁骛地出去讲电话了。电话那头,陆远山冷不丁地说:“杜若,我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你?”杜若耳边似乎炸了个鞭炮,一时间脑子一片空白,只听那边又说:“下周怎么样?”杜若这才清醒过来,他真的是要来了,连忙进入这场突如其来的筹划,说:“好呀,我问问有没有人能帮忙接个机。”
回到图书馆,陈翊一脸兴奋地告诉她,bug都修补好了,可以进入测试阶段了。他好像真的很开心,以至于杜若一时无法开口对他提出任何要求。她只是好奇地问:“助教大人,您老人家每次做project都这么兴奋吗?”陈翊不语,只是微笑地看着她。杜若不讨厌陈翊,有时候甚至喜欢和他在一起。但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却让她招架不住,毕竟不讨厌和很喜欢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于是她只能装作没看见,说:“那今天就到这里吧。”一路上,杜若又陷入了初来乍到的那份安静,而陈翊也配合地沉默不语。终于在一个漫长的红灯面前,陈翊开口:“那个电话很重要?”他说那个电话,没说那个人。杜若点点头,顺势说到:“下周有个朋友要来,你能带我去接他吗?”她看向陈翊,希望从他眼里看到了解,甚至看到拒绝,然而交通灯变绿了,他只看到陈翊认真注视前方道路的眼神。一路上,陈翊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从小区停车场走到杜若家门口的路上,世界安静得只剩下秋蝉的余音和两个人各怀心事的呼吸。终于在杜若家门口,陈翊说了一句:“你那个开淘宝店的朋友不是让你帮她代购吗,outlets离机场很近,可以顺路一起去。”
杜若那个开淘宝店的朋友当然是章筱念,只能是章筱念。章筱念的生意岂只是风生水起可以形容,小店好几个皇冠戴着,好几颗钻石镶着,可谓熠熠生辉。杜若问到她对未来的打算,章筱念毫无压力地说:“读个博,当教授。轻松科研,专心淘宝。”杜若相信章筱念说到做到,当一个人有足够的聪明,多到一个博士学位已经远远填补不了,也许就只能不务正业了。只是章筱念的理想实在是实践得太快,她还没报道就已经跟着教授发了两篇论文,一进校就直接破格硕转博。于是她更闲了,本来两年的闲适骤然变成了四年,她心中愈发激荡着将淘宝发扬光大的雄心壮志。在这种安逸的催化下,杜若成了她海外代购的合伙人。
outlets一直是章筱念心心念念的地方,然而实在路途遥远,杜若自己不开车,只能含糊应承着,却迟迟没有行动。她也许跟陈翊提过这事,也许没有。陈翊仿佛纵容了她一种说话不经大脑的特权,让她乐得轻松,却常常忘记自己说过什么。所以陈翊这么一提,她先是一愣,转换了一下思维后,几乎要欢呼雀跃起来。她想很好,女生为outlets欢呼雀跃总不是件过分的事,虽然她为之欢呼雀跃的,是可以站在机场等待陆远山这件事。在这份两个男人给予的欣喜中,杜若有些头脑发晕,所以本不至于神经大条的她,竟没注意到陈翊这天转身转得特别早,挥别挥得特别快,下楼下得特别急。有时候,隐忍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交代,陈翊想,也许是心有不甘,也许只是想看看对方是怎样一个人,好让自己心安。
这一周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明希找到了工作,比如陈翊的实习申请进入了终面,比如杜若终于交掉了database的project……然而在杜若的世界里,这个星期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陆远山要来了。为了这件事,她主动要求明希带她去逛街,主动请教明希化妆技巧,甚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制作了一块接机牌。做好了,自己都觉得好笑,明明是两个认识的人,要什么接机牌。她就这样在一种神魂颠倒的状态中倒数着一天又一天,紧张地度过这没有远方来电的一天又一天。这种忐忑的不打扰像极了新娘出嫁前的矜持。
那天发生的种种,杜若到现在都历历在目,然而直到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天是陆远山生日。
由于时差,陆远山的飞机预计上午十点降落。拖着陈翊起了个大早的杜若,已经在机场站了将近一个小时。陈翊只安静地靠在机场大厅的柱子上,默默地看着她。杜若那时从未想过,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也未曾想到,这个世界上能像陈翊这样纵容她的,兴许真的没有几个。然而那时她的世界里只有陆远山,背景是陆远山,焦点也是陆远山,陈翊最多只是背景和焦点之间的那片留白。
飞机没有晚点,甚至比预计的提前降落,然而十点十分,十点二十,十点半……陆远山没有出现。杜若捏着手里的电话,有些踌躇,却还是拨了过去,没有开机。她定了定神,决定继续等,十点四十,十一点……她一通一通地打过去,却始终是冰冷的语音信箱。在这一个小时里,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容量快要被挤爆了,她想不到他没有出现的原因,也想不到他手机不开的原因。她只是担心而莫名,偶尔也回过头抱歉地看看陈翊,看见陈翊安慰的笑容便又陷入了眼前担心和焦虑的怪圈。
电话终于在十一点零二分的时候接通,杜若听到陆远山似乎有些模糊的声音,说:“喂?”
杜若顾不得揣摩这与往常不同的声音代表着什么,只焦急地问:“你在哪儿?”
陆远山说:“什么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