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节课上得杜若云里雾里,理科出身的她不得不感叹,大学四年一荒废,逻辑思维果然遭到了残忍践踏。更崩溃的是,当土耳其老师卷着舌头讲笑话时,外国同学都适时配合以捧腹大笑,而杜若却傻傻听不清楚。于是在寒冷和慌张的双重刺激下,她觉得自己要吐了。在一阵又一阵鸡皮疙瘩中,杜若的胃开始翻江倒海,她终于按奈不住冲出教室,往卫生间跑去。早上吃的是明希的健康早餐,水煮麦片加水煮蛋,实在是没什么味道,杜若只勉强应付了两口,此时吐的全是酸水,简直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一般。本科时开玩笑,说吃自助餐得扶墙进扶墙出,杜若此时方能体会到扶墙的无奈。她这般颤颤巍巍地扶墙出了卫生间,摩挲着自己布满鸡皮疙瘩的皮肤,犹豫着是继续这听不懂的课还是回家休养生息。突然,一件巨大的带着体温的外套将她裹住,陈翊温柔的声音仿佛给这衣服又添加了些厚度,他说:“我送你回去。”
经过本科四年的熏陶,翘课对杜若来说本不是一件大事,然而翘课还顺带拐跑助教,看着却不那么像一件小事。她慌忙摇摇头,说:“我自己能回去。”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跟羽毛似的轻飘飘,连回荡进自己耳朵里都费劲。陈翊从她手里接过包,说:“我开车。”杜若有时候会想,自己欠陈翊欠得太多,是不是在潜意识里就培养出了理所当然的默契。所以陈翊这么说,杜若也就不再推辞。顺从地跟在他身后,走向教学楼外温暖的阳光。陈翊的车被太阳晒成了一块沸腾的铁皮,此时正好成了杜若的复原地,然而陈翊自己,却在驾驶座上挥汗如雨。杜若很怕自己余波未平,一不小心吐在陈翊车里,于是格外小心翼翼,只捏着虎口眯眼斜靠在玻璃窗上。她想起了很多,比如小时候生病时守在床头的爸妈,比如长大后生病时端茶倒水的室友,比如梦想中生病时殷勤伺候的陆远山……然而此时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只见过三次面的陈翊,为她汗流如注,为她私自外逃。她很想告诉陈翊点什么,却不知道如何说起。暧昧不是她的强项,但是她又没有足够的理由去澄清。电话那头若有若无的陆远山,此刻显得那么不真实,而近在咫尺的陈翊,毕竟只是一个好人而已。
明希打开门,看见杜若一张凄惨的白纸脸先是一惊,紧接着看见陈翊也不那么好看的脸色又是一惊。她并没有邀请陈翊进来坐坐的意思,而杜若也没有邀请陈翊进来坐坐的力气。于是僵持片刻后,陈翊只得把杜若的包递给明希说:“还没下课,我先回去了。”杜若看着他,抱歉地笑笑,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杜若裹在被子里躺了一整天,明希的健康餐此时终于彰显出健康的魅力,晚饭刚过,杜若便恢复了七分力气。于是她躺在床上,问明希:“你跟陈翊熟吗?”
明希似乎被她这个冷不丁的问题问住了,停了好一会儿,才说:“算认识吧。”
杜若又问:“那他是个怎样的人?”
明希想了想,说:“你要是想问他是不是一个好人,我只能说他跟大多数人一样,都不是坏人。你要是想问他是不是对你格外好,我只能说我并不了解他怎么对待别的像你这样的女生。”
杜若被明希绕来绕去的说辞搞糊涂了,说:“什么是像我这样的女生?”
明希递给她一杯热开水,说:“初来乍到,万事需要照顾。”
杜若继续问:“那你知道他如何对待不像我这样的女生?”
明希顿了顿,边走向门口边说:“知道。但是一个不像你那样的女生,也不需要他照顾了。”明希轻轻地带上杜若卧室的房门,留下一句:“好好休息。”
杜若觉得明希今天的话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毕竟明希是特立独行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也没什么稀奇。这个时候她想得更多的是陆远山。如果陆远山知道她生病了会不会关心,如果他在她身边会不会着急,他会为她做什么呢?想着想着,杜若不自觉地拨通了陆远山的电话。电话一声一声地响,杜若倾诉的欲望也一点一点地散去,她想要在语音留言中说什么呢?还是什么都不必要说的吧。电话响到最后一声终于被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还是那般冷静而清澈:“喂,杜若吗?有什么事?”杜若握着电话的手突然泄了几分力,她想说“一定是要有什么事吗?”,然而最终却说:“没什么事。就是今天不舒服,吐了,想问问你医保的事。”杜若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一定不是在期待关于美国医疗系统的解释,然而陆远山给的却恰好是三言两语的解释。末了,终于问:“严重吗?”杜若顿时有了些欢快的情绪,说:“不严重,躺了一整天,已经好多了。”那边说:“不严重就不要去医院了,好好在家里养养吧。”电话便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进入了尾声。杜若忽然迷失在自己这场千里奔袭里,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还需要在这里吗?她终于鼓起勇气给紫曦写了封信,诉说她的幸运或者不幸,隐去了陆远山也隐去了陈翊。她没有质问,也没有道歉,就像在那条溢满了臭豆腐味道的街道,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紫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