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来,吴雅芝总算跟家人一起过了一次新年。虽不是春节那般热闹,大街上也是张灯结彩。元旦那天,吴雅芝她爹买了一笼饺子,说是补头三年的,乐呵呵地看着吴雅芝一个一个吃下去。
元旦后,配型结果出来,不匹配。杜若看见,在医院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里,吴雅芝他爹那浑浊的双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透析每周需要做三次,每次400元左右。吴雅芝已经做了五次,十多天就花光了她爹带来的2000块钱。学校募捐了2万块,算算,够她活一百多天。募捐是直接给到医院,雅芝笑着说,看来,连拿这最后一笔钱给家里盖个瓦房都不能了。
雅芝她爹走的时候,背驼得更厉害了。直到踏上火车,他也一言未发。透过车窗,杜若看见,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很多人也许都有过这种感觉,活着活着突然觉得没意思。自己还是那般过着,无病无灾。可突然,一个原本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发生了一件跟你毫不相关的事情,你却不由自主地陷进去,进而绝望地想:原来生命不可信,“可以挽回”这种事更不可信。
杜若现在就在这样一个怪圈里。近两年身边发生的事已经让她不再确信自己认识这个世界。她原本觉得小人物的小生活才最是美好,少了勾心斗角方可高枕无忧。现在却觉得无忧无虑这种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大人物除却烦恼至少还有金钱和生命,而小人物除却烦恼,就什么也没有了。
一月底的时候,正当杜若预备着将“陆远山基金”更名为“吴雅芝基金”,章筱念突然带来好消息,说雅芝接到了一笔社会捐款,支付她直到换肾成功所需的一切医疗费用。这消息仿佛阴霾密布的泥沼生活里浮出的一个彩色泡泡,奇幻又不真实。直到几天后雅芝从宿舍搬去医院,只到她父母兄弟出现在这座城市,杜若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她想,相信一件美好的事情的感觉,原来那么美好。
清明节的时候,杜若拿到第一个ad。
自从申请投出去,刷邮箱已经成为杜若的每日必修。新年伊始,其它院系就已经有人在bbs上报offer,近两个月,温拿更是层出不穷,杜若这边却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眼看4.15就要到了,杜若更是跟得了强迫症似的,丧心病狂的时候,每五分钟就会刷一次邮箱。
李艾艾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会说:“杜若,有时差的好不好,至少人家睡觉的时候你可以消停下吧!”
杜若近来肝火本来就大,正想说我刷个邮箱碍你什么事了,回头一看紫曦的眼神,仿佛在说:你那苦大仇深的样子已经有损市容了。话到嘴边,闷闷地咽了回去。
这几天,拒信开始陆陆续续地来了。杜若很苦闷,掐着指头数,也就只有三家学校还幸存着。更苦闷的是,这三家学校,每一家都跟陆远山所在的城市距离两千米以上。
所以清明节的早上,杜若刷到第一个ad的时候,竟没有想象的兴奋。她只是在筹划,要怎么样才能去到陆远山那里继续未完成的跟踪事业。她这一想就想了一整天。
晚上的时候,李艾艾觉出不对头了,问:“若若,你今天怎么不刷邮箱了?”
杜若有气无力地说:“我有ad了。”
李艾艾见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连恭喜都说不出来,只能说:“哦,所以呢?”
杜若从床上坐起来,摇摇头,仍旧一副用力思考的模样。只是她这一起来一用力才觉得饥肠辘辘,顺口说到:“所以要吃饭了。”
杜若最大的好处是该有的态度都是有的,不管心情是不是应景。所以她还是决定庆祝。虽然两千公里的距离有时候比两万公里更远,因为在距他两万公司的这里,至少还有触手可及的记忆,而在离他两千公司的地方,却是扎实的陌生。一个人的时候,杜若基本没有主意要去哪里,她想过去西美教室,去挑战杯球场,或者去南门外的咖啡厅。可是最后,她却走向了回家的车站。她没想回家,她只想去转车那站买一盒油炸臭豆腐,在没有感冒的情况下吃掉。她想,最初的动力消散后,总需要有一个完美替补,何况她似乎根本就没有搞清楚,到底哪个才是原动力哪个又不过是借口。刷出ad时,杜若一时手贱,给陆远山qq留了言,说自己秋季去美国念硕士,问他要联系方式。完了之后就开始后悔,两个人的距离几乎横跨了大半个美国,这就好比一个在意大利的人找一个在挪威的人要联系方式,理由是:我到欧洲了。
杜若直到出国都一直在想,那个晚上随意的决定是不是有什么阴差阳错的地方,她本来那么讨厌臭豆腐的味道,那么讨厌晚上一个人坐车,那么讨厌那个窥破爸爸秘密的地方。但她确实是去了那里,确实在那里看到了紫曦,和一个陌生的男人手牵手的紫曦。男人大概五六十岁的样子,身材已经微微发福,他拉着紫曦手的样子就像牵着一只掉队的无助小鸭子。杜若稳了稳呼吸,心里默念:那一定是紫曦的叔叔伯伯,一定是。直到男人将嘴唇蜻蜓点水般地抚过紫曦的额头,杜若手中的炸臭豆腐才心甘情愿地滚落了一地。
杜若颤颤巍巍地拿出手机,发着抖编辑短信:“紫曦,我在街对面。”发送键一按下她就脱力靠着路灯滑了下去,一口气哽在胸口却嚎不出来,憋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也许是两分钟或者三分钟,终于有湿湿的东西漫过她的眼睑,透过婆娑的泪眼她看到眼前晃动着蕾丝边的白裙,那个恍若仙子的女子站在她面前,出尘脱俗。
“紫曦,那个男人,我怎么觉得好像见过他。在杂志还是电视上。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是记混了,对,一定是记混了,那个人有家室的,一定不是他。”杜若蹲在地上,语无伦次。
白色的长裙碰到了地面,紫曦蹲在她面前,抚摸着她的头发,低下头说:“若若,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