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雅芝开始卧床。宿舍里轮流给她打饭,餐餐都是小炒。章筱念更是频频出现在午餐时间,连上课都没见这么高出勤率。
有一次杜若和章筱念一起去给雅芝打饭,闻到食堂飘来的肉香,杜若不禁叹息:“难怪雅芝总是自习到8点以后才吃晚饭。谁能闻着这样的菜香,心无旁骛地啃手里的干馒头。”
她们一致认为,雅芝的病是因为营养太差,又操劳过度,日积月累,终于无可收拾。
章筱念没有说话,却在排队的时候开始抽泣:“早知道是这样,当初才懒得顾及她自尊心呢,给她买四年的饭又怎样。”
学校里开始组织捐款。吴雅芝这个最默默无闻的孩子,一夜之间成了全校的谈资。
临近元旦的时候,杜若见到了吴雅芝她爹。
吴雅芝她爹比杜若想象中还要来得沧桑。他头发已经花白,背微微有些佝偻,身上是浓重的火车味儿。他眼睛有些红肿,不知道是几宿没睡还是才擦过眼泪。杜若把他领上楼的时候,他几次险些踏空,然后哈着腰对杜若挤出抱歉的笑。
杜若本以为会有一个抱头痛哭的场面,早已做好了悄悄退场的准备。谁知父女见面,竟然异常平静。杜若以为是因为自己这个外人在场的缘故,拉开门要出去,吴雅芝却叫住了她,示意她留下。
只听吴雅芝她爹说:“本来你娘也是要来的,可是一来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没得人照顾,二来上个月才把债个还上,只凑得出一个人的路费,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说着,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金黄的炸糕,想必是雅芝从小爱吃的东西。
炸糕虽然蒸过,但显然已经凉了。吴雅芝接过,狠狠地咬了一口,露出满足的表情,边抹嘴边笑着说:“还是娘做的炸糕最好吃。”
她爹见她这厢吃得开心,便背过身去,悄悄抹了把泪,又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个纸包。见杜若在,有些不好意思,杜若转过头去看向窗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纸包里是两千块钱。那是她爹跟全村儿借的,抵她家年景好的时候一整年的收入。
她爹说:“村儿里才修了公路,又才通了电话,大家都忙着投钱做买卖,谁家都没什么闲钱剩下。你看这,够多久?”医院打去电话的时候,她爹问要怎么治,对方告诉他要每周透析,一直等到有合适的肾源,可以做肾移植手术为止。吴雅芝她爹不知道透析是什么,只知道一次透析就能让她家喝半年西北风。
吴雅芝顾左右而言他,说:“这电话可真不是好东西。不是把我闹病了,就是把你折腾到这儿。”
她爹见吴雅芝没接,手僵在半空,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
吴雅芝轻轻地推开她爹的手,轻松地说:“爹,学校已经给我组织捐款了,是你这儿的好几十倍。”
她爹听罢,急迫地问:“那够手术费吗?你娘这两年老头痛,医生说是高血压,不能捐肾。你弟妹还没成年,也不让捐。我倒没查出什么毛病,医生说可以捐。就是怕手术费太贵,别人不给我们做。”
吴雅芝说:“配型哪儿有这么容易成功,您还是……”
还没等她说完,她爹就跳起来,青筋都爆了起来:“我是你爹,怎么能不成功!”
吴雅芝不再说话了,她一直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只是此刻她明白,她爹比她更不能接受。
肾源检查在当天下午进行,几天后拿结果。吴雅芝悄悄跟杜若说:“若若,谢谢你没走。我怕我要是跟我爹单独说话,心里发虚,会憋不住哭出来。”
杜若和章筱念把吴雅芝她爹安排在学校的招待所里,她爹嫌太贵,执意不肯,说二婶儿她侄子就在这城里搬砖头,他晚上过去打个地铺就行了。
杜若说:“叔叔,这儿离雅芝近,您可以多陪陪她。”
吴雅芝她爹犹豫了。
章筱念连忙说:“叔叔,我们学校有规定,每个学生四年里有一次机会,可以让父母在这个招待所里免费住一个星期。雅芝本来想留到她毕业典礼的时候再用。不过没关系,杜若她家就在这个城市,用不到。毕业典礼的时候你们再用她那次就行了。”吴雅芝她爹几宿没睡,一路奔波,又刚抽了血,被章筱念说得晕晕忽忽的,只知道感激地看着杜若。
杜若有些脸红,拿出100块钱说:“对了叔叔,这个星期吃饭也是包的,这是我刚去教务处帮雅芝领的。”
章筱念用她淘宝店的利润悄悄付了房钱,还嘱咐前台,要是吴雅芝她爹问起,就如何如何说。前台显然知道吴雅芝的事,连忙应了。章筱念转过身对杜若说:“她每天早上天不见亮就爬起来自习,却一次也没把我闹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