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沉进了地平线,天空由鲜艳绚丽的红色转为暗紫,黑暗在慢慢地、静静地散布开来。那轮悄悄爬上梢头的明月散发出白雾蒙蒙的光亮,细碎的小叶子合成一片片云状,筛落了风,也筛落了夜。枝头,露珠无声无息地滴落,街道上的人群熙熙攘攘,一片笑语喧哗。柏文和羽裳坐在黄包车上,她目光游离,沉静寡欢,一句话也不说。孤寂和失意感觉混合了夜色,空气中仿佛充塞了一种颇不寻常的孤寂和郁闷。这种沉静是恼人的,这种沉静有着风雨将至的气息,这种沉静令人窒息而神经紧张。柏文为今天敏岚的事情心里激起一阵滞重的愧疚,没想到,初次将羽裳带到家里,却遭到了妹妹这样的侮蔑。此刻的羽裳,那般无助,那般苍白,那般失意。
柏文急忙圈紧了她的臂膀,在她耳畔辗转轻呼:“羽裳,不要往心里去好吗?敏岚是个小孩子。”
羽裳眼眸里盛满了沉重、歉疚之色,她低声轻语道:“柏文,她说的没有错,是我,的的确确对不起梓君。”
“好了,你的犯罪感又钻出来了,梓君临走前不是跟你说的清清楚楚了吗?爱情是自私的,梓君一定能遇到比我更好的男人。我们应该祝福梓君不是吗?”柏文的声音低而诚挚。
“前些日子,我给梓君写了一封信,可是她都没有给我回信。我在想,她是不是生我的气?故意不理我的。信里面,我没有写到关于我和你的事,只是问问她在美国生活的一切。可是……”
“好了,别多想了,梓君是个心胸博大、明事理识大体的姑娘,她不会不理你的。事实上,梓君在离开之前,找到过我。”
“什么?”羽裳脸上燃起一副震颤、眩惑、惊诧之色。
“是的,她知道我爱你,同时她也感觉到了你也爱我。所以她让我把握住机会,让我给你幸福。梓君说她在上海,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她说希望能够看到你快乐,有一个美好的归宿。如果我能娶了你,也算了却梓君的一桩心愿。”柏文低幽而轻柔地道来。
真的吗?真是这样吗?顷刻,羽裳泪盈于睫了。哦,梓君,梓君,你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无私,梓君,你总是为别人想得那么周到。她轻柔拭去了面颊上的泪渍,发出一声长久的、幽然的低叹。
羽裳已接受了柏文的求婚,他恳切要求羽裳允许自己去拜访她的母亲。自从那个王先生去世后,羽裳见母亲也没向自己提起过任何人,她心里也知道,一直以来,母亲是清楚自己每天是跟柏文在一起的。会不会因为母亲只是单单态度强硬?其实心里早已软化默认了呢?
在一个淡烟细雨的早晨,柏文带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来到了羽裳家。他四处打量,怎么没瞧见伯母?他盯着手表,此时正十点一刻,一阵敲门声,打破了此刻的沉思,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准是我妈买菜回来了。”羽裳话音刚落,便为母亲打开了大门。
柏文只见那是一个削瘦、面容慈和的中年妇人,她穿着一身黑色的点花阴士丹林旗袍。佩卿的眼光与柏文默默对视了,他看见眼前这个英伟沉稳的男青年,丰眉朗目,一表人才,里里外外渗透着一股含蓄与书香的气韵。哦,这么着实一看,确实不像所谓的“纨绔子弟”。可是单单只凭外表,又怎么能断定呢?
“伯母好,我是彭柏文。”他毕恭毕敬地向佩卿略微鞠了一躬。
她嘴角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轻描淡写地说:“你就是彭柏文?我知道,你已经向我们羽裳求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