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一五旬老者被众人围在中间,只见其龙眉凤睛,鼻直口正,正是九卿之首孔太常。他的门生廷尉白未晞,大鸿胪嵇爽,大司农卞有为等纷纷向他恭贺,仿佛他才是宴会的主角。只听管家报送,文瑄世子代表昭王和姒王后送给孔维岳礼物一对一尺长的玉如意。柔嘉夫人送来一把师旷弹过的金丝老楠木古琴……听到报礼单,众人纷纷感慨孔家真是圣眷正浓。
与正厅内的热闹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临水亭的清净。孔维岳仿佛今晚的生日宴主角并不是他一样,只是自顾自地在亭中作画。这期间,孔乐瑶来找他让他去前厅看众人送来的稀罕礼物,他都置若罔闻。孔乐瑶为了引起他注意,特意提到,文琦公主也亲自送礼前来了,而且送的是他一直想要的王右军的书帖《兰亭集序》。孔维岳确实心中一动,因为众人皆知,这本《兰亭集序》一向为姒王后所珍藏,视若至宝,轻易不予示人。没想到文琦为了他,竟然将这本书帖从姒王后那里求来。于是他问到,“文琦公主如今尚在何处?”孔乐瑶拍手笑道,“我就知道提到文琦你会有反应,如今佳人我也为你带来了。”孔乐瑶把身形往边上一靠,只见文琦穿着藕荷色齐胸襦裙,外罩着水蓝色兔领花帔,怀中抱着一个约一尺长的锦盒,正一脸羞赧地望着他。他不由眉头一皱,道,“如今已经进入深秋,公主衣着单薄,恐怕容易感染风寒。”孔乐瑶早已偷偷溜走,独留他二人在亭中。文琦公主心中欢喜,以为孔维岳是关心她,她说道,“感谢孔博士关怀,文琦并不感到寒冷,文琦久闻孔博士心中倾慕王右军,一直以未能亲睹其真迹而遗憾,所谓宝剑赠英雄,书帖赠雅士,希望孔博士收下。”孔维岳摇了摇头,“王右军真迹比百两黄金还要珍贵,何况它本是宫中之物,虽为公主所赠,维岳却万万不敢收下,公主心意,臣心领了。”文琦着急道,“我已经向王后求来,此画便是我的,我将它赠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孔维岳道,“斯人无罪怀璧其罪,如此贵重的礼物,还是公主自己收藏的好。”文琦公主并不能理解孔维岳的做法,她把锦盒往桌上一放,道,“既然已经送出去了,我就没打算收回。”说完转身便朝亭外跑去。孔维岳看着桌上的锦盒,远远传来前厅的觥筹交错的声音,心中恍惚,他想,盛极必衰,福祸相倚,眼前的孔府正是烈火烹油之际,谁又能理解他心中对于可能到来的祸患的担忧呢。
姒茜彤也随父亲一同前来孔府拜贺。孔太常看到他二人态度也非常和善,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架子。姒容景送给孔家的是一幅书法。当众人猜测是出自哪位名家手笔时候,姒容景拱手道,“此贺礼并非出自大家,实乃卑职所书,意寓令郎长寿康健。”众人讶异之余,偏有些捧高踩低的人物出言刻薄道,“堂堂五品官员,竟然送这样的寒碜的礼物,真是太不把太常放在眼里了。”孔太常的眼里也闪过一丝不快,但脸上还是维持着笑容,“宝物虽然贵重,未必及得上均输令大人的礼物简朴雅致,吾也甚是喜爱。”茜彤眼见众人对父亲一副鄙薄的样子,于是对孔太常施礼道,“太常大人,此礼物还有其他寓意,请容茜彤细禀。”孔太常打量了下姒容景身后的茜彤,觉得她分外眼熟,经旁人提醒后才知道她曾在中秋宫宴上与欧阳妙灵一同表演,也是姒容景的女儿。孔太常不以为然地笑道,“你倒说说看,这份礼物还有何玄机。”姒容景转身,小声斥责茜彤,“在太常大人面前,不要胡闹。”茜彤并未因此退却,反而上前一步,对着孔太常深深一拜,不卑不亢道,“我夏越国建国之初,兵困民乏,府库空虚,于是圣祖衣着简仆,亲事农耕,更下诏禁止州郡贡献奇珍异物,满朝官员皆效仿,而后方有国力兴隆。如今虽值太平盛世,但昭王一向主张节俭,不喜铺张,孔太常贵为九卿之首,必然和昭王一体同心,体念民艰,爱惜物力,实乃群臣表率,臣父向来景仰太常言行,愿追随太常,奉行节俭,共创盛世。”一席话毕,众人皆不做声,原来鄙薄姒容景的人也似乎被这番话打动了。孔太常由衷地发出赞叹,“难怪昭王夸奖你的女儿,姒容景,你果然有个好女儿啊。”不远处,姒太尉也目睹了这一幕,心里也对姒茜彤感到欣赏。
只听管家再次高声,“吉时已到,请各位宾客入席。”
孔太常将姒容景的位置稍作调整,挨着姒太尉而坐。姒茜彤就被安排到和姒希纯坐在了一起。他们旁边就是姒元熙。
再次碰到姒元熙兄妹俩,姒茜彤心里有些复杂。姒希纯却一副毫无芥蒂的样子,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问道,“茜彤姑姑,许久不见,你过得如何呀。希纯心里日夜思念姑姑,无奈这副身子总是拖累着,不能到府上拜见姑姑,姑姑可是怪罪希纯了?”茜彤忙说道,“怎么会呢。”希纯甜甜一笑,“那就好,我就晓得茜彤姑姑是极好的人,必定不会跟希纯计较。”茜彤感觉希纯似乎话里有话,正在愣神,却感到脑门后吃疼,她回头看,正看到姒元熙朝着她挤眉弄眼,手里还捏着几粒葡萄籽。她不禁对其怒目而视。希纯却又拉她的手,道,“茜彤姑姑,你看对面是谁来了呀。”茜彤回头一望,瞧见了刚准备入席就坐的皇甫俊卿,依旧是轮廓分明的五官,几日未见似乎更加深邃了。皇甫俊卿也看到了她,对她报以一笑,茜彤却快速低下头,不去看他。姒希纯觉得奇怪,小声询问道,“茜彤姑姑为何见到皇甫大人如此模样?你们二人可是有何不快?”姒茜彤摇了摇头,“我与皇甫大人本是旧识,多年未曾联系,早已经生分了。”听闻此话,姒希纯脸上迅速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情。突然她感到似乎有两道灼热的目光从右前方射来,她迎着目光一看,脸上顿时一红,右前方坐着的正是姜清扬。她马上又反应过来,姜清扬的目光并不是落在她身上,而是在旁边的茜彤,心中不免又是一凉。茜彤正低头沉思,根本没有留意到姜清扬急切而灼热的目光。这时候,一阵熟悉的声音想起,“皇甫哥哥,好久未见。乐瑶好想念你呀,你往后可要多往我们府走动走动。”茜彤心中震动,迅速抬起头,正好看见孔乐瑶笑语盈盈地望着皇甫俊卿。她留意皇甫俊卿的反应,只见皇甫俊卿敷衍地对着孔乐瑶说道,“俊卿公务繁忙,并无闲暇来看望乐瑶妹妹,还请乐瑶妹妹见谅。”孔乐瑶听了并不满意,假装嘟着嘴生气,眼睛里却还是含着笑意看着皇甫俊卿。茜彤心里又酸又涩,她想,难怪整整三年,他都未曾回去过霖汀郡,因为他从来都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过。一直关注着姒茜彤的姜清扬和姒元熙自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两个人心中都不免惆怅,但表现出来的,一个是强颜欢笑来掩饰,一个是借酒消愁来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