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帝这一口鲜血,让英和所受的惊吓非轻,任他是多么沉稳的人,一个失神打碎了手上正欲递上为皇帝缓解苦涩药茶的玫瑰露。御前失仪,也是重罪,不过皇帝体谅,此刻自然也不会怪罪他。皇帝知道英和想要说什么,反倒先他一步开口了:“不必再召太医,”这一点提醒了英和,一日之中,两次传召太医,确实过于张皇了,不明就里的还当皇帝病情如何沉重,传散开来,人心浮动,不是好事。于是英和静候着皇帝的后命,“去召宁王进宫。”
“是。”英和应声正要退出,却听得皇帝又说道:“慢,将燕王也一并召来吧。”就连英和也没有想到,皇帝看过冯聿林的奏疏,第一个召见的竟是自己的两个同胞兄弟。
宁王正在内阁当值,内阁直庐距离勤政殿不远,传召十分方便。燕王则要费事一些,不仅王府离禁宫要远一些,而且燕王自交卸全部职务以后,终日无所事事,常会出游,万一此刻不在王府,一时三刻还真不知道去哪里寻这位王爷,毕竟他淡出帝都众人的视野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不过此刻英和已经从适才的惊恐之中恢复了,皇帝咳血亦不是第一次,镇静了心神,处置就不会乱了章法,内阁自然是他亲自去,而燕王府亦派了得力的人,同时关照,如果燕王不在府邸,只消去问纪阁老,他必是知道燕王下落的。燕王赋闲之后,虽然门庭冷落,但帝都官场中也不乏嘘寒问暖之人,而纪柏棠虽然未避嫌疑,不常到燕王府去,但燕王的行踪他是时有留意的,起先是借天策驻防之便,由冯聿林派人暗中保护,之后纪柏棠对天策亦有防范之心以后,这件事便派给了他府中心腹去做,旁人不知,英和却是知道的,所以燕王若是不在王府,自然只有去问纪柏棠。
好在这天燕王听闻皇帝传召太医,心中挂念,也没有了出游的兴致,所以传旨的內侍一到王府就找到了燕王,于是宁、燕两王奉召立至,很快就来到了勤政殿后的暖阁之中。
皇帝看到自己的两个兄弟进来,并未从软塌之上起身,而只是吩咐英和:“其余人等都退下,你去殿门那里守着,不相干的人一个也不必进来。”英和未尝不想听一听皇帝和两王说些什么,但竟是连自己也无法与闻的大事,皇帝极少会有如此郑重的吩咐,所以英和也不敢怠慢,命众人都退去之后,自己也退出了暖阁,一直到勤政殿殿门之外亲自把守。
“好了,也没有外人了,你们就自己搬椅子来坐,朕可就不起来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喝了几口药茶,症候虽然轻了一些,但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宁王在内阁,知道皇帝政务繁忙,此刻自然关切,所以皇帝虽是说着让他们坐下的话,但还是一个箭步走到皇帝的榻前:“陛下,”开口只说了两个字,惦念的神情却是骗不得人的。
皇帝看着眼前的宁王,同胞手足,年纪相差亦不远,宁王的眉眼确实像极了自己,所不同的是此刻即便眼前没有铜镜,皇帝也知道如今宁王的英气仍在,而自己却面色苍白,饱经沧桑了。进而想到宁王,从流寇之祸以来,尽心辅弼,殚精竭力,虽然有时不免自恃才高,但对自己这个兄长却并无不敬,而皇帝自问兴平改元以来种种处置,无论有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论其本源,无非都是戒惧宁王功高震主,预先防范而已。倘若宁王隐退之后,一片山河真的四海升平也就罢了,偏偏如今是这样的局面,皇帝想得越多,内心越发不能毫无愧疚。
皇帝的心境,宁王已经从韩雍那里约略得知了一些,皇帝固然有所悔悟,宁王又何尝不是,所以尽管数年来心中确实愤懑不平,此刻也许释怀了大半。特别是看到如今皇帝虚弱的模样,念及自幼一同成长的情分,宁王又如何还会有苛责之心。而皇帝听到他这一声陛下,并不答话,而是一边将苦涩的药茶咽下,一边说道:“诶,这里只有自家兄弟,就叫四哥好了。”言下之意,此刻只叙兄弟之情,不讲君臣之分。宁王尚未答话,燕王却比他反应来得快,这也是燕王近来才琢磨出的道理,皇帝与宁王之所以对自己犯下的诸多错误多有包容,无非是看重手足之情,而他一意要争声望,争来又为得什么,问鼎帝位是痴心妄想,而除此之外,又有什么是值得他不惜触怒两位兄长去争取的呢。这本也是浅显的道理,但燕王不是经过沧澜大败,又身陷敌阵这样一番大的起落,而不能有此领悟。所以此刻燕王听到皇帝这样说,越发觉得平日里自己的想法不错,于是接过皇帝的话道:“六哥,就听四哥的话吧。”
听燕王这样说,皇帝先就赞了一句:“对了,像老七这样才好。”
三人原是一同长大的,只不过宁王与皇帝年龄相仿,燕王更幼,当年皇帝与宁王一同读书时,燕王尚是稚子,但兄弟间的感情甚好,所以每每御书苑小憩,年幼的燕王是一定会来找两位兄长的,于是殿阁之中,只听到四哥、六哥的唤个不住,內侍和宫娥都道这是宫闱之中难得一见温情脉脉的时刻。触动往事,在座的三人,都是感慨良多,还是皇帝首先说起召见的缘由。
“今天冯聿林上了这么一道奏疏。倒不能说他没有道理,这奏疏谈的虽是国事,也是家事,既是家事,便也只有和你们两个商量。”
听闻是冯聿林上疏,宁燕两位只当是什么重要的军务,但听到皇帝说既是国事又是家事,便知道与军务无关,等到从皇帝手中接过奏疏,先后看完,一时间又惊讶又疑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皇帝。
皇帝知道这样的大事,以宁王的性格轻易不会愿意发表意见,而燕王虽不如宁王一般持重,但自从沧澜大败,每每面见皇帝,总是拘谨的时候多,而且议及储位,三人心中都不免会想到往事,而这一段往事宁王心中的芥蒂更深,而要破除这个芥蒂,亦唯有皇帝自己来动手。
“当年父皇临终之前,召我进宫。”皇帝一开口,宁王与燕王齐齐抬首,先帝驾崩时虽然皇子与重臣都在禁宫之后,但那也不过是瞻仰遗容而已,在先帝神明未衰,尚自清醒的时候,只召见了当时身为太子的皇帝。
“彼时父皇缠绵病榻久矣,精神虽然委顿,但内心神志仍然清晰,见到我只对我说,当初册封东宫,群臣各有所见,你总是知道的。”
“是,儿臣亦有所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