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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聿林的奏疏到底是送到皇帝的面前了,强自抑制了心中不舍的皇帝,勉力离开了千波殿回到禁宫之中,心中始终对霍玉芜惦念不下,但既然已经答应了她,也不便出尔反尔,所以一面召集太医前来诊脉,一面让英和将近日的内阁呈递的奏疏拿来,聊作消遣。
披览奏疏在皇帝原也是驾轻就熟的事,时近年关,许多政务不过虚应故事,皇帝也不甚关心,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兵部和户部,有关军械粮草的整备筹措已届完成,所以这一道奏疏皇帝看得格外仔细,遇到紧要之处,更要详细地加以批点,其间还有一些不足之处,觉得非面谈不足以讲授机宜,还在思量着明日散朝之后要召见两部的尚书。皇帝之所以如此看重,也只因各路大军抵近帝都的消息不断传来,之前是屡下诏旨命各地将帅从速进京,如今既然来了,朝廷也要拿出个样子,免得被各地将帅小瞧了。就因皇帝是如此专注投入,太医虽是奉召立刻赶来,但在旁侍候的英和却不敢打搅皇帝,等到见皇帝将兵部与户部联合上奏的这道奏疏看完,英和方才往前一步道:“陛下,太医已至,还请歇息片刻让太医诊脉吧。”
皇帝自觉精神尚可,但看着御案之上堆叠的奏疏,便想着也不急一时,于是将文牍推开,起身活动了几下筋骨道:“好,就在后面暖和召见。”
勤政殿后就设有暖阁,原是为了皇帝处理政务偶得闲暇时小憩的,阁中设有软塌,此刻正好让皇帝躺着休息之余让太医会同诊脉。
皇帝的身体自幼就受太医调理,虽历经多年,但脉理药案太医院早就立专档收存,所以皇帝的体质在太医看来可以说是了然于心,以往多是皇帝自己不以为意,照顾不周以致时好时坏,此时太医诊脉之下,病症与平日并无太大不同,只不过医家处事,总会更加谨慎一些,而当到太医则更是慎之又慎,因为一点差错,都会牵连无数人的身家性命。所以此刻太医心中虽已有了意见,但对于措辞还在思量之间。
皇帝自幼弃武习文,所以体魄不如宁王和燕王健硕,这是朝野内外都知道的事情。等到成年以后,诗酒风流,复伤本源。平日太医调理,所注重的乃是固本培元,好比一所房屋,只要梁木稳固,纵然屋顶偶有破陋,不为心腹之患。但自从四海承平,离宫落成,皇帝夜夜欢歌,逢宴必酒,而逢酒又常醉,这与固本培元的初衷大相径庭,因为连最基本的休息都不能保证,而皇帝兴致所致,自然爱美酒更胜苦涩的药汤了。这两年因为用兵,皇帝虽已远离了酒宴,前几日的夜宴相比往年也克制了许多,但调兵遣将心神损耗更甚,虽然时时以药茶温补,但杯水车薪,皇帝这所房屋梁木久被虫蚁腐蚀,外在修补不过裱糊匠所为,渐渐有难以为继之势了,一遇风雨,就有倾覆的危险。至于皇帝近日所感之疲累,不过是表面的症状,其实气血已亏才是真正的大患,太医切脉之下,皇帝心肺两脉俱有损伤,同时以肺脉为甚,而要调理,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安心静养,不为俗务所烦扰,这在日理万机的皇帝,却是最难办到的一件事。
太医诊脉原有一套世代相传的秘诀,只在师徒之间传承,默记于心。其中一点就是御前召对,避重就轻,但在下药开方时却要对症,同时在脉理药案之上要留下痕迹,以备将来卸责。医家都以太医院为魁首,但高处不胜寒,皇帝亦有生老病死,而将来皇帝若有不测,已经死去的病人是无法和医家对质的,但若说是治死了天子,转眼便是可以灭族的巨祸,所以自保之道都在白纸黑字的脉理药案之上。
诊脉的太医此刻自然想起了学徒之时师傅的教诲,默念秘诀,回奏的腹稿就已然打好了。
“陛下近日必是休息不足,所以精神原就要差些,加之夜宴之时高台饮酒,以致寒风侵体,有损心肺,这才有精力不支,偶会咳喘的症状,微臣这就拟方,还请陛下按时服药。”
以往皇帝虽也时常召太医诊脉,但对他们的话并不全然信之,所以服药亦很随意,这次因为心境不同,所以决定听从太医的劝谏,按时服药,于是对太医也好言相慰了几句方才让其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