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倒是有劳先生了。不过今日我所不解的是,皇上召见和赐宴之时,对于我那道建议储位的奏折,似乎置若罔闻,仿佛根本不曾见过,不知作何道理?”
冯仲将冯聿林的话先暗自咀嚼了一会,方才开口:“也许不是陛下置若罔闻,而是根本就还不曾与闻。捷报朝发,恩命立至,足见主公奏疏并未延误,只不过两道奏疏,陛下今日尚只看到了一道而已,这其中只怕有阁老的功劳。”
群臣奏疏,自然会经过内阁,纪柏棠身在枢廷,羽翼广步,将奏疏略为延阻几日,不算难事,但他单单将建议储位的那一道奏疏留下,不知是何道理。
“阁老是个聪明人,储位乃天下至重,本就十分敏感,主公手握重兵,这份奏疏到底是建言还是胁迫,阁老自己就先要拿捏一番,否则陛下万一有了成见,阁老乃是当初引荐主公之人,误中副车就不好了。我想阁老亦布置有后招,本来不日就可揭晓,但容妃这一病,陛下或许这几日都不会上朝,这对主公与阁老来说都是个意外,所以就看这之后的几天,各自如何出招了。不过在下要道一声失策,以往筹谋都将容妃这一环遗漏了,如今来看,这位娘娘对陛下的影响力当真不容小觑,而皇长子对容妃又十分依赖,将来计划,或许还真少不得这位娘娘。”
冯聿林用人不疑,自然不会因为冯仲这一句话就有所质疑,相反地对于谋士缜密的心思更加信任,“你我筹谋,本来就不着眼于一时,何况当初既然决意行这一条苦肉计,我便也不怕阁老会有任何的反制,容妃那里如何安排,但请先生见机而作便是。”
“在下斗胆,敢问主公在禁宫之中,是否有可以用作内应的眼线。”冯仲说这话是有些冒险的,冯聿林执掌重兵,除了要培植与朝臣之间的关系,禁宫更是不能不着力结交的一条线,皇帝的意旨只有朝夕不离的內侍最为清楚。但这明里暗里许多错综复杂的关系,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冯聿林一向都是亲自处理,从不假手于人,所以冯仲所问,已是在刺探冯聿林的隐秘了,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猜疑防范之心,而即便冯聿林不疑有他,禁宫眼线总以秘密为重,此刻是否值得起用,也还在两可之间,所以冯仲自道斗胆。
冯聿林心中确实有一点不快,但看冯仲惴惴不安的神情,心中不快立刻就冰释了。从来成大业之人,事成之后或许是孤家寡人,但绝没有才成功之前就猜忌心腹的道理,冯聿林量才器使,交通宫禁,培植人脉是自己的长处,陷阵冲锋,三军用命也是自己的长处,但论草蛇灰线,暗中设谋,这便是冯仲的长处,扬其所长才是自己所应该做的事情。
“世兄这样一声斗胆是要置我于何地,有何妙策,聿林洗耳恭听就是。”是这样信任不疑的态度,冯仲再有犹豫,反倒是显得自己其心不诚了。于是又几乎是彻夜的长谈,对这因霍玉芜而起的变数自然有了新的安排。
第二天皇帝果然不曾早朝,虽然发出的谕旨冠冕堂皇:昨日群臣饮宴,过子时方散,念众臣辛劳,着免今日早朝。但别的不说,阁臣心中都知道,虽然霍玉芜在御医诊治之下,昨夜已然醒转,但皇帝始终放心不下她的病情,昨夜衣不解带地在病榻之前守候,行将初晓,方才合衣歇息了片刻,自然没有精神应付早朝。本来如果朝政上没有什么繁难的要务,皇帝免去这一两日的早朝倒也没什么,偏偏今天就来了一件必须要由皇帝拿主意的事,章绍如飞鸽传讯示警的急报,这一日经由兵部送呈内阁,这是谁也不敢耽搁的一件事。
韩雍这一向的精神好了许多,所以这天也在内阁值守,加上宁王,难得所有阁臣齐聚,所以章绍如一纸飞笺很快便在众人手中传阅了一轮。有关商路的情形,因为过于复杂,章绍如并未详述,只说了雍都已经克复,寻机准备收复沧澜关,至于靖北十万大军的下落,章绍如提醒兵部,九里亭方向的燕岭关隘多年未修战备,是一重绝大的隐患,不得不防。众臣看过之后,心中各有所思,此刻以宁王为尊,而宁王自然第一个先问韩雍的意见。
“章阁老所提九里亭,我虽有些印象,但也记不真切,老师可还记得些什么?”宁王同皇帝一样,只要不是群臣毕集的朝会,都称韩雍老师。
“涤卿所言九里亭,乃是出细柳关之后百余里的一处要塞,帝都北面全部为燕岭山脉所遮蔽,所以当初开国时,沿山脉开凿铸城,共计有大小要塞二十三座,从漠北边境一直到沧澜关。但时至今日,尚有驻军的除了恐怕只有三分之一。当年荡平东南之后,只有漠北蛮族,不甘蛰伏岁岁犯边,所以朝廷兵力大半都在漠北边关,其中主力自然是骁骑,剩余兵力大都集结在沧澜关一线,如今倒也不必谈了,在漠北和沧澜之间,关城虽在,但兵力武备确实已有多年不曾补充休整了。”韩雍说完这一大段话,明显有些气喘。
“来人,去看老师的随从在哪,去将老师日常所服的药拿来。”宁王随即说道。
听韩雍这样说,足见章绍如的忧虑不无道理,其实章绍如心中对靖北动向已确定了七八分,只是对局势的危险程度尚且有所保留。因为一来手中尚无实据,不足以取信于朝廷,二来看骁骑行动的速度,朝廷只要对九里亭略作防备,不至于被易君瑾一击而溃,自己就有时间率大军突破沧澜关的封锁,届时无论靖北大军从何处出现,都未必能在帝都城下讨得便宜。第三也是担心帝都应对过于激烈,以致于处置失宜,自乱阵脚,反倒给了易君瑾可乘之机。但这样有意冲淡的紧张气氛,却也正好为纪柏棠所利用。
“观章阁老信中所言,九里亭也不过是靖北军可能出现的方向之一,十万大军行动毕竟不可能全无踪迹,虽然我军因为防线绵延,难免有顾此失彼的时候,但似乎也不必过分紧张,江南先锋已至,其余各路大军想来再有一个月的时间亦能集结,届时朝廷兵力充裕必可以切实整备燕岭沿途防线。”
纪柏棠的见解亦很站得住脚,等到兵力充裕之时再做处置,未免有些坐视靖北行动的意思,宁王心中并不赞同,但他对纪柏棠亦无成见,觉得他所说处置不必过于张皇也有些道理,于是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帝都根本之地,不容有失,如今且不管靖北下落如何,章阁老要克复沧澜,帝都亦应派军互为呼应,而九里亭那里不妨也先遣一军去看看,有备无患总是好的。”如此建议十分稳当,其他人自然乐从,只不过兵力调动,不能不报知皇帝,所以即使阁臣统一了意见,也必要面见皇帝之后才能真正施行,换在以往这也不过是早朝之上一句奏报的事情,恰巧今日无早朝,少不得要请旨面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