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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时局紧张,所以整个帝都之内气氛都萧瑟得很,从皇帝到大臣,谁也没有饮宴的心情,直到天策一纸捷报,皇帝在离宫夜宴,相召的自然是高品阶的重臣,其余官吏便也只能自娱自乐了。刘文静所赴之宴,便是其中之一。原先在户部的同僚彼此已有多年未见,自刘文静离开帝都,众人的经历各有不同,平时无人可谈,此时自然是畅所欲言了,所以一场酒宴从傍晚直至子夜,而席中之人的兴致还十分热烈。言谈之间时少不得提到离宫之中的霍玉芜的。刘文静对霍玉芜不甚了解,但在座的同僚都知道如今嫔妃之中,若论皇帝宠爱,当推霍玉芜独步,“只看一件事好了,静妃病故,皇长子起先还是养在禁宫之内,但数位娘娘照料皆是不得要领,直到容妃,如今听闻皇长子起居已离不开容妃身侧。日前陛下下旨,举行翰林大考,这是多年不曾有过的事,显然是在为皇子择师了。我朝不乏先例,皇子出阁读书和加封爵位时常一并办理。虽说皇子晋封,大都是封王爵,但眼下这乃是陛下的独子,又是在用兵的时候,未必不会封东宫之位,一旦成真,那这位容妃的将来,就真是不可限量了。”
这番话说得中肯,在座中不乏赞许之人,不过也有人不以为然,“要说陛下宠幸也就罢了,虽逾越礼制,但到底是在离宫别苑,无伤大雅。可这东宫之位,天下至重,值此天下动荡之际,国赖长君,且不说陛下春秋鼎盛,还不到立储的时候,就算为了安定人心,早定储位,皇长子正在冲龄,未必是尚佳的人选。”皇帝只有一子,既说不是尚佳的人选,自然是暗示别有所属,很容易就让人想到宁王,想来宁王的势力果然未可小觑,刘文静在心中暗忖。
把杯夜谈,彼此意见相左就谈不下去了,这也不是待客之道,于是东道找来别的话敷衍,也是为了照顾作为客人的刘文静:“你们这样子说,倒让博川糊涂了,还以为储位是我等私下议论就可以决定的了。”这话有些狂妄,甚至万一事出不密,被人参上一本,罗织罪名也是可大可小的事。刘文静知道这是主人有意在缓解气氛,同时也是表示了对在座之人的信任,不会酒席之间的戏言泄露给不相干的人。
“东宫归属,虽是陛下家事,亦是国事,身为臣子只要一心为国,自然可以建言,”这是侃侃而谈的正论,何况刘文静语调清越,威而不暴,自然很让人服善。不过众人也觉得这个话题浅尝辄止为妙,正好刘文静的身上有许多题目,今夜他是主角,如何在江南办理报销,如何又投笔从戎,其间有数不尽的话题可以谈,不觉又从子夜持续到拂晓,已然是不知东方之既白了。
刘文静回到家中的时候,寻常百姓家早饭的炊烟都已经升起,由于离开之前特意关照过妻子,此宴必久,不用等他,所以刘夫人自去睡了,不过房间连廊转角避风的地方,仍是留了一个小火炉,上面为刘文静温着羹汤。刘文静在两江虽然起居舒适,但仆役的侍奉和发妻心细如尘的照料不同,居家温情当真是润物细无声。刘文静推开房门,妻子还正睡着,刘文静在床畔驻足,发现妻子的眼角也已经有了一些皱纹,平日里施了粉黛还不甚明显,刘文静自顾夫妻结发已过十载,多半都是蹉跎岁月,而这岁月毕竟还是再妻子的身上留下了痕迹,这一次,是真该有所建树,创下一番功业了!刘文静暗自警醒着自己。
刘文静不忍打扰妻子,只在房中踱步,回想着酒宴之时同僚的话,痕迹虽不明显,但宁王自从起复,声名威望确实不是冲龄的孩童可以比拟的,将来储位归属恐怕还是大成疑问吧。在如此关键的问题上,阁臣的态度却不都不甚分明,原本以阁臣的地位,轻易不会对这等大事发表意见,但将来如果到了推车撞壁不得不说的时候,又会是谁第一个站出来呢?届时帝都朝局只要略有一些身份地位的人,只怕谁也逃不过这场站队吧,帝都果然还是那个帝都啊,表面的太平永远都埋伏着暗涌和诡谲。
刘夫人睡梦初醒,见到床头人影闪动,先是一惊,等到凝神细看才发现是刘文静,见到丈夫彻夜不眠,此刻又是愁眉紧锁,想必又是遇到烦难之事了。
“博川。”刘夫人一声轻呼,将刘文静从繁杂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夫人你醒了。”
“一夜不曾安歇吧,我让丫头去取温好的羹汤,正好解酒。”刘夫人说着便要起身。
“不忙,”刘文静一边制止了她,一边替她掖好了被角,“时辰尚早,你且多睡一会儿。”
“你那班同僚虽是多年不见,但你原本就与他们也是话不投机,这次不过想了解一下数年来帝都情势的变化,可有什么收获?”
心事被夫人一语道破,刘文静反倒坦然,章绍如与何桂清都不在帝都,这心底的事,也唯有对着结发妻子可以畅谈一二。
“帝都情形与我想的不大一样,歌舞升平全然不像是在战时,宁王殿下比起我出京那年,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