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老放心,陛下自出生从未离开过帝都,所见粉黛都不脱北境风土,还不曾领略过江南脂粉的柔情。”
江南烟雨,纪柏棠亦是不识真面目,虽是将信将疑的态度,但其实已经决定依此计策而行,好在门客行事也甚为得力,不就便寻得人选,而在送入离宫之前,纪柏棠自然是要亲自见上一面的。
时至今日,纪柏棠仍然记得当初见到霍玉芜时的情形,如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已经不多,因她已是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帝君宠妃了。
霍玉芜进府时是由她的母亲陪着,说是母亲,其实不过是鸨母。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江南脂粉,翘楚之才自然是扬州瘦马。贫苦无依的幼女,被鸨母所看中,先以资质样等标准貌层层筛选划分,再以琴棋书画各色技艺悉心培养,十年教养,只为一朝玉成。瘦马一旦养成鸨母所得常为暴利,所以为求声名,未出阁的瘦马,个个都色艺双绝,自有数不尽的万种风情。古人闲情逸致,笔记之中不乏对瘦马的记载。纪柏棠家世富贵,对前人笔记亦有涉猎。但眼前的霍玉芜却与他所想象的瘦马不同,纪柏棠虽不曾走马章台,但见惯人心世故,知道在鸨母严苛教养之下养成的女孩子,为谋生计常在恭顺之外还带一丝冶艳风情,欢场之上,客人为尊,非如此不能赢得青睐。霍玉芜的身上反倒有一种桀骜,纪柏棠当朝阁臣,彼此的地位悬殊,但进得门来亦不过盈盈一礼,而面对这堂皇的府邸与执掌权柄的枢臣竟不能从其眼底看出丝毫波澜。为此,纪柏棠便也不打算摆出阁臣的威严,何况他平日待人本就是威而不暴,和而能重,此刻更是十分体恤的口吻。
“一路舟车劳顿,辛苦姑娘了。帝都天气不比江南,想来还不太习惯?”
霍玉芜闻声方才抬首,一双明眸皓然有神,脸上不过薄施粉黛,却颇有神采,并不见困倦之意。
“区区蒲柳,能蒙大人赏识,三生有幸,些许微劳,不敢称苦。”语虽恭顺,但辞色并无谄媚,而此寥寥数语之间,纪柏棠便又中意之感。
其后几日霍玉芜都是留在府中,由门客安排,既是训练也是试验。不仅教授宫廷礼仪,更要试验她待人接物,迎风弄月的水准几何。这些事,纪柏棠都放手由门客操办,而有一件事却是必须由他自己来办,那便是将来霍玉芜与自己如何交通消息,互为臂助。待到一切安排妥当,纪柏棠所要想的就是如何安排霍玉芜进入离宫了。
这件事自然要问英和。身为内廷总管,英和对皇帝的心思自然最为了解,每年一到隆冬,帝都莫不积雪盈尺,每到此时,皇帝便不得不得回到禁宫居住。雪后不久便是年关,各部公务都会赶在新旧交替之际有所收束,所以这一两个月皇帝比平常都要忙。等到新春佳节,各部衙门封印,官员虽已休沐,皇帝却还有许多典礼要参加,而且既是新春,皇室宗族与勋臣世家都要进宫问安,如此反复的礼节之下,皇帝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自由。这样的忙碌一直要到来年新春,冰消雪融,春寒亦渐渐散去的时候,皇帝才会得闲,届时也才会再度驾临千波殿。彼时的皇帝,正是一身疲累困倦需要有人为其排遣的时候,英和的安排,正是在这春江水暖之时,为皇帝献上这新春的第一份贺礼。
如此安排,纪柏棠自然乐从,耐心地等到来年新春,一乘小轿,两对宫灯,堂皇殿阁的侧门悄然而开,之后便是霍玉芜的名字逐渐隐去,而千波殿则迎来了它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