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老同学……程……程霖你比他们大一届，是吗？”沉默得吃了有一会儿，爷爷开口问道。
“嗯。”程霖回以一个微笑。
“成绩很好啊，探花郎。”爷爷执迷于红榜第三的传说。
“他又不是小李飞刀。”我实在无语。
“言言，你高考多少名来着？”爷爷转而问向我。
“没他高。”我向来是个骄傲的人，但是在程霖面前，这句认怂的话说的很顺畅开心，一点不服气都没有，我看着程霖，一脸花痴笑。
“前十名有你吧？”
“嗯。”
爷爷扫了一眼专注喝酒，闷不吭声的杨剑，又问，“程霖，你上c大吗？”
“嗯，建筑系。”
“所以，言言是你追着他跑的？”爷爷笑得越发欢畅，语气里没留丝毫女孩子的矜持给我。
“不是，我追的她。”程霖这一句在我意料之中。
杨剑突然一阵咳嗽，估计被酒呛着了，脸红的跟小龙虾似的。
爷爷递给他一杯白水，饶有兴致继续问着，“我当时还纳闷着，言言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读大学，这么说，你们高中就谈恋爱了？”爷爷脸上的皱纹都是欢快的。
“没有，”程霖看着我笑了笑，“要是那时候早恋了，估计高考分数能再上个十几分……”
爷爷哈哈大笑，我对于他这种沉静淡定的嚣张见怪不怪，但还是想给他几个白眼。
“你应该很受欢迎吧？在学校。”爷爷又问。
“人以前在学校里可是风云人物，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谁知道上了个大学，视力一下差了这么多，怎么说千年老王八也是个厉害的角色了吧，还是一样对上了颗干瘪瘪的绿豆……渍渍……”杨剑终于暴露了本来面目，我仿佛回到了那段被他整日嘲笑挖苦的日子。
“你说谁王八呢？！”我搁下手上的筷子，厉声质问，和程霖在一起，我别的本事在他面前都没什么光彩熠熠可言，可这河东狮吼护驾夫君的本事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程霖摁住几乎要站起来的我，一脸淡然得看着杨剑。
“我爱说谁说谁，你管的着吗？”杨剑瞪着我，还是一样幼稚轻狂模样。
“你有什么不爽的，冲我来，别扯他。”我真是怒了，只想给他脸上来一拳。
“老子不爽了，谁都冲，你倒是挺会护着他，一个男人需要你他妈挡在他前面吗？”
“程霖……我可以叫你小程吗？我们出去聊会儿？”爷爷给程霖使者眼色，看来是在找机会给我和杨剑单独聊聊，不是，是单独吵吵。
程霖也不说什么，就是静静得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我思考了片刻，事情总该解决，总要当事人解决，我回以他肯定的眼神，他了然点了点头，跟爷爷走了出去。
“杨剑，你究竟想干嘛？”我望着一桌的菜，可惜了……
“你还记得我名字啊？”他苦笑一声，点了点头，皱眉道，“你告诉我，我该干嘛？”
我瞪着他，这样的沟通根本无济于事，“你能不能别一幅我欠了你什么的样子？！”
“你没欠吗？”
“谁欠谁心里清楚，你忘了你自己做过什么？”
“我做了什么？在你心里就那么十恶不赦，你倒是说说！你可以为了他，把我对你的感情看得一文不值，我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自己，阻止你和他在一起？”
“你阻止成功了吗？”
“我赌你们迟早要分开！”他拍着桌子，越发激动，一个汤勺滚了下来，叮当一声，是不被祝福的诅咒之声。
我蹲下身，将它捡起，重新搁回桌上，小腹似乎被什么扎到一样，有些刺痛。
“黄泉路的宽度只能容纳一个人，就算同年同月同日死还得一个在前，一个在后。”我知道我和程霖不可能有永恒。
他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许久，我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对劲。
“杨剑，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实话，我不想你不好过，但如果我的真心话会让你不好过，我还是会说，我能给你的尊重不过就是让你看清楚真相，它永远和一年前一样，我不喜欢你，我不要你的感情，不管你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不公平！”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就和一年前一样，后来，那个说想在水里睡觉的男生在水边哭得像个孩子。“我原本以为，我不打扰你，我消失了，你会不会觉得生活里少了些什么，会不会觉得杨剑这个聒噪无聊的人忽然变低调，变乖了许多，这样想来，人都是会变的，或许，杨剑有杨剑的优点，只是你平常太粗心，没注意道，或者，你因我的沉默退出而感到几分愧疚不安，时间长了，你会想，搞不好，这份愧疚来源于你对他的喜欢，哪怕一丁点的喜欢，我能想到的细节都够写部专业人物性格分析了，连我妈都说我忧郁此间少年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蠢得这么明目张胆过，可这拜谁所赐？”
我捂着越来越痛的腹部，感觉头有点发晕。
“你把感情退给我，一身轻松得去找他了，现在好了，双宿双飞，可你看没看见，我还抱着你退回来的感情站在原来的鬼地方，想找你都不知道该去哪找，不找就不找，那我索性就呆在那等你，可我没想到怀里的东西这么死沉死沉的，我怎么呆在水里？我快被它拖下去淹死了，淹死了！蒲松龄是不认识你，否则也就没狐妖什么事了，写人妖就够了，你是不是吃人心不吐骨头的妖孽？是不是？”
“你怎么了？……”他好歹是觉察到了我的不对劲。
“人心没有骨头……”我咬着牙，额头似乎有冷汗流出，“抱歉我看不见你的心，我说对不起，行吗……”
“你别吓我！”他走近我，摸了摸我的额头，“你到底怎么了？！”
“行吗？……”
“我们去医院！……”他抱起我，往外跑去。
“怎么了？”爷爷和程霖走了过来，我几乎是痛得连话都说不来，黄泉路果然不能乱讲，像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程霖伸出手似乎是要把我接过去，杨剑不肯，被爷爷连骂带打一通才松了手。
后面的事情，我记得不太清楚，清晰的只有痛到要死的感觉，我记得以前好像听人说过，孕妇分娩的痛是最高级别的，如果这是条路是女人必经的话，那还是先上黄泉路吧，我极认真得考虑着。
“急性肠胃炎。”
“为什么？”
“你除了问为什么能不能说点别的？”
“为什么？”
我好像吃了一种什么药，晕晕乎乎听了一场关于为什么的对话，是程霖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场华丽纷呈，声势浩大的梦，醒来时，俨然昼夜颠倒。
“程霖……”
“你醒了？”
这个声音，有点陌生，又好像不是那么陌生，我盯着来人，瞬间清醒，“冰山医生……”
来人显然对这个称呼不是很满意，他无奈得放下手里的听诊器，“感觉好点了吗？”
我看了看四周，大体知道了自己身在何方。
“医生，我怎么了？肚子从来没这么痛过，不是胃痛，也不是……”
“急性肠胃炎，我早说过，年轻人，不要仗着自己身体好，就恣长自己的坏毛病。”
“我……”无言以对，看着白晃晃的床单发了会呆，这才想起了什么，“送我过来的人呢？”
“你好好休息，程霖待会就会过来。”
冰山医生的态度依旧很冰冷，有些问题在我口中打了几个转，又回来了，终究没问出口，加上我本就有些疲惫，只好静静休息，等着程霖回来，脑中却忍不住，浮想联翩，程霖，杨剑，还有爷爷，他们三个都不见了，到底还是奇怪得让人怀疑的。
就在我怀疑到他们是不是为了我去天山采雪莲时，门外有了动静，并且是很大的动静。
我掀开被子，走出房间，当下就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他们见到我出来，脸上均显出各种复杂神色。我呆呆得看着程霖，他皱了皱眉，望向旁边给他处理伤口的医生。
“你别这么严肃得看我，我什么都没说，话说回来，你之前跟我保证过什么？”医生似乎有些生气，下手有些重，我看得心惊肉跳，但又实在不想理他。
程霖推开医生，走到了我身边，“回去好好休息。”
我将他脸上身上的伤仔细观察了个遍，又看着他一脸淡然的表情，心里涌出的气恼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愈加嚣张。第一次，我有想打他的念头，在自己明明清晰得感知到了他的痛楚的情况下。
“我等你解释。”众目睽睽之下，我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尽最大努力保持平静，看了眼他身后，同样是一身狼狈的杨剑，转身走回了房间。
我靠着床头，望着窗外，兀自想着心事，原本的明朗纯净的天空渐渐被黑暗所笼罩，我忽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我拿起桌上的手机，给外婆打了个电话，大致说了自己的情况，搁下手机的同时，房门被轻轻推开，房间的灯也被打开。
程霖坐在床边，看向我，缄默不语。
我看着他眼角贴着的白纱布，想伸手触碰，还是忍住了。
“丁山说你是急性肠胃炎，要去医院做手术，他暂时给你吃了药缓一缓，明天我带你去医院。”
“嗯。”
“还疼吗？”他伸出手轻轻贴在我的肚子上。
“不疼了。”我看着他手背上的淤青，淡淡回道。
“解释吧……”我打量着他的伤，眼眶有些发烫，声音也不自觉颤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这莫名其妙的悲从中来实在让自己受不了。
“吃饭之前，我和他意见达成一致，说好要靠二十一世纪的九零后特殊文明来解决一些问题，可事情似乎从不按理想的方向走。”他似乎被杨剑传染了，在一些尴尬的节点说一些让人更加尴尬的轻松话。
“你和他有什么问题？”
“我也不清楚。”
“那是我和他的问题！”我明知自己不是个会忍住情绪的人，“我以为你会明白，会让我自己解决，不会犯同样的错误，如果你认为我是你和他之间存在的问题，那你未免太看轻我纪忘言对你的感情了。”
他靠近我，吻去我的眼泪，我偏过头将脸埋进了曲起的膝盖。
“如果我说我已经把你当做我的一部分了，你愿不愿意原谅我的莽撞冲动。”
“赵宁跟我说过，那种午夜醒来的凄惶把他的执迷扒得筋骨毕露，我能想象……”他抬头望着窗外还算圆的月亮，用手摁了摁自己脸上的纱布，“我觉得自己很幸运，被他打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痛，如果你没有选择我，今天这种局面，我不见得比杨剑的姿态好看多少，当然，我打他打得也很爽，那次在走廊看见他拽着你的时候，我就想打他了……”
本来赌的发慌的胸口心他这几句话忽然顺畅了起来，居然想笑。
“我觉得，这次算是彻底解决了吧，你是我的，他想到死也改变不了。”他伸手挠了挠我的头发。
“你心情挺好。”我抬起头把他的手挡过，到底是不争气得跟着他一起笑了，“那你当时干嘛跟什么都没看见一样？”
“废话，你忘了是你之前跟我说，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的，我有立场吗？”
“我……”
“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没看出来……”我白了他一眼，看到他手上的淤青，伸手摸了摸，把他的手贴在了脸上，“痛吗？”
“不痛。”他笑着将头靠在我的膝上，“对不起。”
“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以前看电视剧总觉得男生打架，嘴角带伤看着很性感，但是一旦受伤的变成程霖，我就受不了，眼泪根本控制不住。
“嗯。”他呢喃着，“不会再有下次了……”
那晚我睡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却是安定的，仿佛自己同窗外的月亮一样在渐趋完整，而那个完整了的自己似乎又被什么东西涂了一层朦胧的意识，在那里面，好像有个死沉死沉的东西渐渐被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