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外公的晚年生活无疑是幸福的,即使女儿女婿半途给他们送了个炸弹,他们的生活轨迹也没有因此而改变,游山玩水一样不落。也许那个年代的人,简单到只留幸福了,也或许,世上所有伴侣,即便是怨侣,享受过了甜蜜,熬过了互相折磨的痛苦,到了这个年纪,都可以像他们一样简单得只有幸福。只需要多等那么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缩手缩脚跑回房间,开始翻箱倒柜整理起东西,每一件旧屋都能勾起一段回忆,沉浸回忆必然能让人忘了自己现在究竟身处何处,借此摆脱一切焦虑不安与莫名恐惧是最奏效的。
衣柜里的衣物不多,绝大部分还是高中时期的,一年的大学生活看似并没有改变什么,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包括人。然而,当我真正去触碰那些记忆里的活物时,才恍然明白,它们已经离我很远了,连最近的昨天都是如此,何况去年,前年……
“你别哭,眼泪可不是酒精……”
“我是不懂什么生命的意义之类高深莫测的东西,但我觉得作为一个女生,最起码得等到自己发育完全了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一条残破不堪的长裙羁纽在角落,见证了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
我竟忘了,自己当时在想着什么。
“你叫纪忘言?我叔刚刚跟我说了你的事,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对了,我叫周晓舞。”
一件圆领t恤孤单得躺在衣柜的最下方,t恤上的卡通图案灵活俏皮如晓舞,也当真应了她的话,往后的日子里,为了自己的需要,我无所顾忌得缠上了她,她成了我精神上的最大依赖。
每翻出一件东西,我便要愣神片刻,直到窗外天色已经由昏黑转为黢黑,我恍惚意识到,要将它们分门别类归好,是不可能了。
不过,坐在一堆形态各异乱七八糟的物件里感觉还挺好,一个人的狂欢就是这么矜持有节制。**着新铺的羊毛毯,望着窗外,许是心里作用,老是觉得天际隐约有闪电划过。
正怀疑程霖是否谎报了天气,忽然听到几声闷响,声音真切有力,不禁汗毛倒竖。我竖起耳朵,仔细辨别着声响,待到听辨得出,不禁喜出望外,外公外婆回来了!
“外婆……”
打开门的瞬间我瞠目结舌,幸而我反应快,没有被来人镇住,不过半秒钟便眼疾手快得重新将门重重关上了。我并没看清外面站着的是谁,他背对着门面向院角的桂树,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外公也不是外婆。
鬼?
不管是何方妖孽,一定要拼了这条老命将它挡在外面,我撇了一眼客厅的茶几,几步跑过去将它推到了门边,斟酌了一番,觉得依旧不可靠,便又在上面加了把椅子,正想往上添置第二把椅子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显示是程霖。
“程霖,我有麻烦了。”我二话没说,将自己的危险处境悉心告知。
“哦?”
“哦什么哦,门外有个人,怎么办?我已经把门关好了,接下来怎么办?要报警吗?”
“开门……”他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不停动作着预备添砖加瓦的手猛然停滞,望了望高高隆起的“防护壁垒”,难以置信得开口问道,“开什么门?”
“任意门。”
“你怎么会……”
“开了门,面对面说,行吗?”
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看了看手中的手机,又使劲掐了把脸,才恍恍惚惚将桌椅移开,打开了门,那个鬼转过身,带着一脸无奈与嘲讽的笑容。
我依旧是头晕目眩得看着他,不明白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任意门就长这样?”他看了看我单手紧拽着的半扇门,悠悠然走进屋里,气定神闲得坐在了沙发上,“纪忘言啊纪忘言,连我的背影都认不出来,不过警觉度不错,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保持。”
我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应该属于幻觉,于是走到他旁边,用同样的力度掐了他一把,一声痛呼让我如梦初醒。
“我去!你就这么对待客人的?”
“真的是你!”这比喜出望外还要喜出望外,我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将手臂环在他的肩头。
“我睡不着,就怕你睡不着。”
“你怎么过来的?”
“怎么知道这里?”
“我就知道你那次不可能是因为闲得乱跑才跑到这村子里来的,你到底是何方妖孽?”
我实在诸多好奇,不等他开口,便连珠炮一般得进行轰炸,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无奈道,“先帮我倒杯水。”
我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冰水准备递给他,想了想,还是放了回去,七手八脚将水壶倒满水,插上电,哼着小曲站在旁边,静候佳音。
片刻后,水壶给面子得断了电。
“看什么看?”我将水递到他面前,他上下打量着我,半晌才接过水。
他笑意更甚,眼神似有些许不自然的闪躲,我讶异得发现,他的脸居然诡异得红了。
我忍住笑,坐到他身边,戏谑道,“原来你也会脸红啊……”
“有吗?被你掐的。”他反应快,立即找了个好借口掩饰过去,我嘴上在调侃,脸却比他红得厉害。
“这是什么?”
“这是我为了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客准备的,绝对独门。”我笑嘻嘻得望了望杯里的飘浮的花瓣,随手抓起一个抱枕,撑着头聚精会神得看他。
“桂花?”
“对啊。”
他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随手将杯子放在了茶几上,招牌式得摸着我的头发问道,“现在不怕了吧?”
我摇了摇头。
他笑得让人眼花缭乱,心跳加快。
“你可以说说你为什么会在这个点出现在这里了吧?别跟我提任意门。”
“我听你电话里声音那么可怜,脑子一热,就过来了。”
“这个点不是没有车了?”
“我撬了姨夫一辆车。”
“那你怎么知道我家的?”
“这个很难吗?gps加上我诚恳的询问。”
“哦。”我点点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这么晚了,一个开着车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村子里本就不正常,他们知道了他是来找我的,隔天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闲言碎语,“这么说,我邻居都知道你了?”
“也不是都,我就问了两户人家而已。”
“完了,本姑娘的清誉砸你手里了……”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他笑着揽过我的肩,又捏了捏我的鼻子,“现在更赖不掉了,他们认识我了,往后你嫁的人要不是我,你的清誉就真的毁喽!”
“坏蛋!”我一把将抱枕砸向他,没控制好重心,堪堪栽倒在他怀里,他环住我的手臂同他整个人就像朵棉花一样,软绵绵得倒在了沙发上。
“你想谋杀亲夫?……”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起伏的胸膛跳动的节奏异常清晰,让人心驰,四目相交,眼里的柔情让人恍惚。
这样暧昧的姿势让人浮想联翩,沉默使得周遭的空气变得稀薄,我含笑看他,他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手指轻轻滑过我的锁骨到肩头裸露的肌肤,产生一股奇妙的电流,不痛,有点痒,还有点麻,我不争气得想,如果他是闪电,我可能会甘愿被他劈死。
“这儿有颗芝麻……”他的手指轻点在我的锁骨上,勾起唇角,声音悠悠飘来。
他翻过身,将我压在身下,唇轻轻贴了上来,轻轻的咬噬吮吸,痒痒的,麻麻的。
“那不是芝麻……”我仰头低低得笑,他恋恋不舍的离开,抬头看着我,笑着轻点我的嘴唇,“我说是就是。”
程霖的理智到底有多少呢?
总之我知道,20岁之前,他绝不会打破自己立下的规矩,即便这样的亲密接触,会把他憋死。
“卫生间在哪?”
我伸手指了指。
看着他慌慌张张走进卫生间的样子,我实在想笑,摸着自己锁骨上的小痣,心里什么东西好像正一点一点破土而出,如果之前我对程霖确实是迷恋般得喜欢,那现在是什么呢?
“你不带客人参观参观吗?”他回来,端起桌上的水慢悠悠得喝着,如老僧坐定。
“一览无遗,需要参观吗?”
“我想看看你的房间。”
“我的房间有什么好看的,前面直走右拐……”话从口出,才隐约感觉哪里不对,他却已经起身,俨然一副充满兴致的参观者模样。
“没什么好看的,真的没什么……”我赶紧跳到他跟前,挡住他的去路,祈求得看着他。
“你后面是什么?”他忽而指向我身后,一脸阴森的表情,我脊背一阵发凉,几步跳开,果然正中下怀。
“你老用这招,能不能有点创意……”我气急败坏跟在他身后。
“屡试不爽我有什么……”
都说了,不让你看,是为了你好……”不出所料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我不禁想笑又替自己感到些许悲哀,贤妻良母算是彻底跟我说拜拜了。
“比我想象得有看头……”
他绕过地上的一堆衣服物件
坐到椅子上,趴在椅背上,眼神交替在满目狼藉的房间和我憋红了的脸上,笑着摇头叹道,“怎么,叮当兄没空帮你整理这些?”
“叮当兄?”我狐疑得看他,敷衍了事得将衣物重新塞回柜子里,总算是明白了他话里的嘲讽之意。
我几步走到他面前,没有丝毫征兆得再次伸两只魔爪掐他的脸,笑眼盈盈,却是咬牙切齿,“叮……当……兄……是吧?!”
“贤妻良母没戏,也不能破罐子破摔,沦落成野蛮女友吧……”他反手抓住我的手放在唇边摩挲了几下。
“哼哼……”我靠他更近,不怀好意得轻笑,“你想得美……没有野蛮女友,只有河东狮!”
说完便付诸行动得用头撞了他的额头,笑得得意至极,他却借势搂住了我的腰,不说话,只是望着我笑,眼眸也越来越深。
“撞傻了,是不是?”我抚开他额前的头发,笑着问,我时常怀疑那种恋爱中的人智商都为负值的说法其实就是源自于双方沉默对视的傻笑。
他坐在椅子上,头顶的高度恰好到我的下颚,我终于体会到了高个子的乐趣,以往这都是他望向我的角度。
这个角度不错……居高临下……”我笑着拍他的头,模仿他一贯的动作。
他笑得更欢,伸手托住我的后脑勺,额头与我相贴,压低的声音带着柔软的呼吸喷在我的唇上,“这个角度的kiss更不错……”
他轻轻得含住我的唇瓣,笑意未减,我甚至感觉到了他胸腔的振动,“你喜欢居高临下?……”
我恨恨得咬住他的唇,轻蔑得笑,“不,我喜欢反唇相讥……”
纠缠良久,我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哪个部位越来越不舒服,甚至开始疼痛,这才意识到被他抱紧的身体一直硌着硬邦邦的椅背,而他越来越紧的拥吻几乎快让我窒息。
“疼……”我喘着气将他推开。
他带着满脸的困惑望着我。
我揉着肚子,指了指那罪恶的椅背。我从他的眼神里领悟到了什么,脸顿时滚烫起来,赶忙回到原地,重新收拾起烂摊子。
眼瞟了他几眼,他尤带笑意得起身走向了书柜方向,拿起一本书,又悠悠放下,刚放完一本书又拿起另一本。
“你干嘛?”
“帮你整理书柜喽!我……”他轻咳一声,又说道,“多少要补偿你一下……”
坏蛋,我暗自腹诽,自己说话为什么从来就不过脑子,每每都被他莫名其妙拿来嘲笑。
你少来,我的书都是分门别类放好的,才不需要你的整理!”
“是嘛?我还真不知道霸道少爷与女佣和荷马史诗也可以归为一类,你说说看它们属于哪一类?”
“霸道少爷与女佣?”我喃喃重复着这有些耳熟的书名,这明明是蚊子的菜,忽然想起这是上次聚会时蚊子买的,她没带包,就随手塞进了我的背包里,结果离开的时候,也没想起,我也是回到家,打开包才发现的。
我本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尝试看了看这书,竟然发现作者文笔相当不错,只是内容过于露骨炽热,让人脸红心跳,思及此,我斜眼看了看某人的反映,果然,他唇边的促狭笑意有增无减,我恨恨得咬牙瞪了他一眼,收起了地上最后一个小物件,是高一买的小狗存钱罐,我将它摆回桌上,靠在桌上看他一本正经得重新给我书分门别类。
他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轻易得让我联想到永恒。
手机不期然响起,打破了我回忆的和谐气氛,是来自陈奇峰小朋友的视频通话召唤,算来,他去日本已有两年了。
一个会正色质问我人生是否就是场游戏的十一岁小男孩享受得走在自己的游戏规则中,即使在旁人看来步步惊心,与他而言那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怅然他无可名状的孤独,若失离别快刀坚决,一刀将我们的时间与距离同时划错。
“你慢慢整理,顺便帮我擦擦灰尘。”我递给程霖一块抹布,随即转身打开了电脑,嘴里还无话找话,“晚上留宿吗?小伙子?”
“看你表现。”
“……”
我随手点开申请视频聊天的对话框,差点吓懵。
“我的妈!”我望着他顶着的一头紫发,还是不住的抽冷气。
“狗妹……”他貌似对旁边尚未出境的人摆了摆手,随后一把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用力得扯下,无奈叹道,“cosplay……”
我愕然,还在打量他手上的假发,他一把扔向了一边,抓了抓自己的原装头发,笑道,“怎么样,大学生?”
“看不出来吗?”我摆摆手。
“看出来了,这花开花落一千年一千形状,你纪忘言始终还是那幅模样。”
我嘿嘿一笑,谦虚表示,“其实还是有一点变化的……你呢?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在这呆久了,我都忘记理发这回事了。”
“怎么样,那边的生活已经完全适应了吧?好玩吗?”
“怎么可能好玩,我又不是来度假的。”“我看你玩得挺开心。”
“有什么办法呢?谁不是苦中作乐?不过苦可比这肤浅的乐有趣得多。”
“哦?……把你的苦说出来我听听……”
“说之前我得先问你个问题。”
“问吧!”
你的大学离xh大学近吗?”
“xh?好像挺近的……”
“我就知道,谢天谢地……”
“怎么了,你想回国读大学?”
“当然不是!我告诉你,我前几天碰到了个大陆同胞。”
“这很正常啊!”
“不正常!简直不能再不正常了!”
“你在地球人的任何一个角落碰到华人,都挺正常的啊……”
“哎呀,我要说的重点不是这个,我碰到的那个人叫秦旻,是xh大的高材生,xh是政法学校对吧?”
“嗯,很牛的政法大学……那人怎么你了,让你这么上心?”
“前些天京都有场对弈,规模不算大,到去的人都得是有受到的有分量的邀请函的,我被队里派去观摩,中途无聊,就溜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在院子外的枫树下面撞上了真正的高人过招。那对弈,那棋法,那个精彩,真人都是不露相的。”
“秦旻?”
“没错,我早说过,下棋才不讲究什么平心静气呢?那都是假象,棋盘下的暗潮涌动旁人根本感受不到,光是看他下棋的招式脸上的表情,我都觉得大快淋漓!”
“能被你崇拜,看来确实是高手……”
“是高手中的高手,可惜他在日本只待了一个星期就匆匆回国了,我连跟他切磋的机会都有。”
“他不会再去日本吗?”
“估计是没机会见到他了,他来这里好像是有什么特殊原因。”
“有点可惜……他认识你吗?”
“应该认识了吧,他说我回国后可以去找他,他随时愿意空下双手跟我对弈。”
“听上去还真有点高人的意思……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说不准了,三年五载也是有可能的。”
“还要三年五载!?”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再过几年,恐怕你就认不出我了,被我帅得找不着北也是有可能滴!”
“我很期待,也想感受一下被帅得找不着北是怎样一种体验。”
“狗尾巴花,我在一个离你很远的地方悄悄长大,等我回来,就可以保护你了。”
“这是你说过最认真的一次。”我竟真生出几分感动,“不过我不是狗尾巴花,好好照顾身体,长大了以后才有能保力护自己喜欢的女生,你言言姐无条件支持你。”
“八嘎!”
“这句是骂人的,我听得懂,你就学会了骂人是吧!”
“还有别的……”
“什么?”
“dayisukidayo……”
“什么大斯?什么意思?”
“家里蚊子挺毒啊,咬这么大一包?”他话锋一转,我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瞥了一眼程霖的“杰作”,倒吸一口冷气,芝麻开花了。
“昂,很毒。”
“我都唠这么久了,怎么都没听到易公易婆的声音?”
“他们今天没在家。”
“你一个人?”
我本想说,废话,可耳边落入的分明是程霖整理书籍的匡匡声,小峰对程霖的印象很深,且怪,偏偏我还问不出个所以。
“不是啊,还有我男朋友。”我转头看向程霖,同他目光交融,相视而笑。
“你男朋友?”他并不知道我恋爱的事情,但也不惊讶,只是疑惑得反问了句,随后又恍然大悟般笑着说道,“你把李叔的狼狗牵回去陪你了?”
我哑然,直翻白眼,认真说道,“小朋友,我没跟你开玩笑。”
他大概也意识到了我的认真程度,沉默了片刻,重重靠回了椅子上,带着点不屑的神情问道,“就那个老给你打骚扰电话的?”
我有瞬间的愣神,仔细一想,不禁失笑,他所指的应该是赵宁。
“不是。”
“不是他,还有谁?大学同学?言言姐,你半夜三更的把陌生男子带回家过夜,就不怕我跟你外婆告密?”
“谁是陌生男子了?你讲话还能再难听点吗?”
“唉,孩子长大了越来越难管了……”他故作老态。
“你找抽呢!”
“总之,这样不好,我不同意,这太危险了……”
我着实无语,刚想回句,你不同意个鬼,忽见一块抹布横空飞向了电脑屏幕,伴随着我的惊讶,只见程霖迈开大步不疾不徐得走到我旁边,对着屏幕里同是惊讶的小峰不轻不重吐出一句,“小鬼,我不同意你和我女朋友聊天,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关了电脑?”
我的视线在仿若处于静止画面的电脑屏幕和笑得云淡风轻的程霖之间来回切换,忍不住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