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路为晞看着天空上高悬的月亮，有些怔怔地出了神。

经历了刚才这件事之后，她突然想到，要是刚才就那么死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那圆圆的月亮，就好似离她远得伸手够不到的家，那个家里有疼爱她的爸爸妈妈。她想家想爸爸妈妈，想着想着眼角便泛起了泪花，眼泪流着流着，鼻涕也不自由流了出来。她猛得吸了吸鼻涕，声音有点响，场面很尴尬。

作为一个刚说不怕死的人，路为晞觉得自己现在要是被觉察出哭了，肯定得被当怂包。于是她赶紧出声，念叨了句“好冷啊，鼻涕都出来了”，同时朝一旁瞄了瞄，却发现桓琭白还沉浸在那盘棋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路为晞突然有种挫败感和无力感。是的，从一开始，就是她不自由地在逞能，像是为了彰显自己能与他比肩一般，耍着小聪明。可桓琭白，他从来都未曾畏惧，即便是一月一次成为没功力的普通人，他还是那个坐镇千军万马的昱王，是卫国的战神，他相信着自己无所不能。

而她，却好似跳梁小丑，表演了刚才那么一出莫名其妙的戏。

也不知是怕得还是怎么的，路为晞直觉要用眼泪才能发泄自己这满心莫名其妙的感情，于是想着想着，她便哭了出来。起先是默默流眼泪，后来干脆就毫不顾忌地放声大哭了。

桓琭白之前虽一直下棋，可实际注意力却是一直放在路为晞的身上，如今见路为晞一哭，便是整个人都方寸大乱了。

“你家那个小丫头不高兴的时候，你去抱抱就好了。”临走之前，他那位整天不干正事的皇兄是这么说的，“别觉得掉面子啊，媳妇哄不好才是真的没面子！”

桓琭白走到路为晞身边，伸手把她圈入怀内。

觉察到桓琭白的到来，路为晞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抓着他打，嘴里不停地骂着“坏蛋”，使劲儿埋怨他。

“我是不怕死，可我怕疼啊！”

“还有你干嘛把你的小秘密告诉我嘛，这我不久不能或者离开了！”

“还有还有，你哪天要是真的想把我当人肉盾的话，一定要给我个痛快啊，我不想钝刀子割肉！”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哪里舍得伤着她啊。

桓琭白只觉得是哄人哄得嘴皮子都磨平了，怀里刚刚那个把鼻涕眼泪蹭了他一身恶心他的小丫头才没了动静。

他一低头，就见她已经沉沉睡去了。

++++

马车上。

待到路为晞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

她抬了抬眼皮，觉得眼睛异常酸涩，而后清醒了片刻，她才想起昨天是发生了什么。

她环顾了周围，发现四下没人，便手脚并用地一骨碌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地从马车里的内间走了出来。才一撩开门帘，就见那如山的白色背影正对着自己。

一想起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再看到桓琭白的身影，路为晞不自觉地便觉着脸有些发烧。

昨晚，好像是有点耍无赖啊……

明明是自己自说自话要跑出去当小丑来着，却最终好像要把责任都推到他身上似的，确实是不太公平。

她正这么想着，桓琭白已是觉察到身后的人，微微侧过身来，道：“醒了？”

“嗯。”路为晞应了一声，放下门帘，轻快地走到他身旁，乖巧地坐下，争取宽大处理。

桓琭白看了看她微肿的眼睛，眸光一滞，复而又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小火炉：“饿了吗？”

桓琭白这么一说，路为晞才觉察饿意。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小肚子，点了点头。

“我给你盛粥。”桓琭白先拿了些糕饼出来，又从暗橱里取了套青瓷碗碟，而后起身走到小火炉前，揭开炉子上小锅的锅盖，用勺子把里面的粥搅匀后，盛了两勺。

“刚刚一直在炉子上热着，有点烫。”桓琭白把碗房道路为晞面前，嘱咐道，“慢慢喝。”

他这模样就跟慈祥的老妈妈似的，路为晞这么一想就忍不住发笑。可又觉得在当下这个氛围里若是笑了，那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于是便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而后把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碗里。

那碗是做工精致的青瓷碗，粥是白糯米熬出来的米粥，普普通通的东西搭配在一起，这么望去，却是如此地赏心悦目。

她用勺子沿着碗边舀了一勺粥皮，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而后试探性地探出小舌头舔了舔，待确认温度刚好后才一点点喝了下去。

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跟她说，粥皮是粥里的精华，是最有营养的部分，在过去计划经济的时代是只有病号才能享用的金贵品。大抵是因为妈妈这样的教导，以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她在每一次看到白米粥的时候，都会条件反射一般觉得金贵、珍惜。

就好像，带着治愈人心的，温暖的力量。

待到路为晞把桓琭白摆出来的东西全都一扫而空的时候，她这才想起自己刚才似乎吃得有点忒没形象，于是赶紧抬起头来希望能够补救一下，却发现桓琭白手握书卷，压根儿就没往她身上看

这个人的专注力好气人哦！

从昨晚到现在都好气人哦！

路为晞正不知该怎么办时，这位大神才悠悠放下书，赏了一句：“吃好了？”

“嗯，吃好了。”路为晞还是做乖巧状，点头。

她不知道，她这边埋头喝着，那边桓琭白也在认真地看着她。

昨晚，路为晞眼泪中的伤心，桓琭白是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好在她闹完之后就乖乖地睡了，他也多少舒了口气。

他抱着她去到内室，把她放到自己的床榻上，而后打了盆水沾湿了帕子，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泪痕。

她的脸小小的，巴掌大，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痕迹。她的唇软软的，樱桃口，一点儿也不想说话时那么厉害。前些天他和她说起她不记得的过去，可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也记不得曾经的她了。

曾经的阿晞，是什么样呢？是他的人间四月天。但是，还有呢？

他回忆不起来更多了。

他曾经觉得记忆中的小姑娘是那么深刻，笑容是那么温暖，可和现实中这个小丫头的一言一行对比起来，却仿佛像是纸片人一般，像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象。如今再回忆起来，点点滴滴的记忆里都是现在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