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河边的小路，我信步慢走着。悠悠荡荡的风从河边的林中吹来，被树叶分割的零零碎碎的阳光胡乱撒落在小路上。四周一派静谧，时而有一两声牛哞悠悠远远地传来。碧绿的菜园，此刻生机盎然，里面的瓜果蔬菜翡翠碧绿，黄色的小花点缀在藤蔓上，在阳光下显得非常娇憨可爱。连毗而成的稻田一直伸向远方，点染着这一片绿海，山岗上参差不齐的梨树，渐渐空了枝头，唯有橘树的茂盛，给人以安慰。半道上遇到同宗的邻里，都是老面孔，也是上了年纪的长辈。现在乡村留不住年轻的生命，他们的张力在这些花花草草中无法立足，城市林立的写字楼才是他们的去处。

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现在对于这片天地的怀念就像小时候一样，无论走多远，想着的还是这个地方。在有意识和无意识里，都会想着这儿就是落脚点。无论在学校有多么疲惫，无论在外面被风雨淋湿，想着只要回到家里就会得到休憩和温暖。即便在路上有一个停留的地方，也不会吸引我。那时候我总会在大雨中飞奔着，路过很多村子，有熟人会叫住我，让我躲雨，或者借我雨伞，我都会婉言谢绝。家或许就是这样，是任何驿站都无法代替的地方，无论外面多美好，最好的还是家。

慢慢沿着河岸前行，眼睛在这片绿色的海洋中应接不暇，思绪零零散散地漂浮着，心宁静得没有丝毫的波澜。河水静静流淌，清澈明亮，尚可见到游弋的小鱼虾，两三只家鸭在石缝中啄着，翻腾起一圈一圈的泥水，对路过的我毫不在意。脚下的泥土因为前几日的雨水还非常柔软，路边的芨芨草开出了米粒大小的白花，茅草的疯长并没有打压它们的气势。风凉悠悠的，让裸露的胳膊和小腿也带了一丝凉意，环抱着双手，头顶的草帽把耳朵压得隐隐作痛，就索性丢在路边的石头上，觉得头顶一下子轻松了好多。没有了草帽的累赘，感觉比刚才轻松多了，可以极目远眺：天际与远山连襟，白云在山间游弋，天空一片湛蓝，阳光肆无忌惮。这就是家乡夏天最明显的标志，每一天只要一走出门，一抬头，心中积郁就会如这天空一般豁然开朗。心情很好，二十年来，夏天的阳光第一次照进了我的心里，一片万里无云的感觉，很美妙，让我有了童年的心绪。

眼中见到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甚至还时不时从路边摘下一两支野花。绕进上山的路，两旁可见的野花也多了起来，粉白中带着黄韵的百合、粉紫的蝴蝶兰、红白相间的山茶、藤生的红玫瑰、隐没在灌木丛中的海棠，这些花或多或少，或花蕾又或凋零，都在高大松树和柏树的环抱中生长。这些山林里隐藏的繁花似锦绝对只有这片山林的孩子才能够感觉到的美好，也是我童年的天堂。采上几支葛藤的嫩枝，无需想象，如此熟悉，随手就能够绾成一顶草环，再采几朵喜欢的花儿，往上一点缀就是一顶漂亮的花环，戴在头上既轻巧，又凉爽。这些记忆行为出现的时候，歌儿也不知不觉地从喉中散发出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哼着什么歌，那似乎是遥远记忆的音符，连具体的歌词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反正随口来的词句。这些是《诗经》里的采葛制衣，是楚辞里的“被薜荔兮带女萝”，是曹植笔下的浩渺烟波、凌波微步，或者是陶潜的采菊东篱下，又或者是这些诗词的混合。

哼着这些胡乱的诗词，也不知道这音律出自何处，只要心中高兴，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丛林中，迎来了我这样一个客人，显得很热闹。小鸟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躲在灌木和乔木里静观着，空气中微微的风，把这些莫名的歌词和曲调，捧着撒了一路。阳光也挤进来，把零零碎碎的白光留在了道路上。一路上并不觉得累，边走边看、边听边想，觉得无限无边的自由和宁静。

穿过树林，来到了河水的源头——月亮潭。这个地方是每一次从家里出来的目的地，也是我童年的乐园。潭水还是如此丰满碧绿，光看就觉得清凉无比，东边的潭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被山崖挡住的阴凉的一边给人深不可测的感觉。说道深度，其实作为出生和生活在这个地方的我还真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探究过。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都如此丰饶和生机勃勃，就像这片山村的母亲，强壮而且富饶，养育了一湾又一湾的水稻，一畦又一畦的蔬菜，一园又一园瓜果，在她的庇佑下，我的祖辈们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在我们心中她是圣洁的，充满了神秘感。

听长辈们说，以前族规中就有不许到潭里洗澡，不许往潭里扔死去的动物等。以前是明文规定，现在居住在乡村的人越来越少，光顾的人也越来越少。潭的四周长满了茂盛的芦苇、菖蒲，崖壁的之上是森林莽莽，如同长在了云间一般。

所幸的是还能够找到前往月亮石的小路。月亮石卧在潭水的东边，与山林的另一块突出的岩石形成了一个洞穴，传说是月老手中戏耍的石头，不小心遗落在人间，具有祈祷姻缘的作用。祈求姻缘的人会站在水潭边，向上把象征着姻缘的红绳子扔进洞里。不过对我们这帮从小在上面戏耍的人来讲，传说并不重要，我们倒是向里面扔进了不少的石头。如今想来，其实神灵真的不容亵渎，不然我的爱情路不会走得如此辛苦，想到这儿，我自嘲地笑了。

一条小路沿着水潭通往月亮石，小路隐没在茅草之中，但是明显有人走过，踩踏下去，留下了路的痕迹。

循着痕迹，沿着山林斜面而上，到了山林的崖边。月亮石与与山林连接的地方非常陡峭，从陡峭的山崖下去，才能到达月亮石上。小时候来去既然毫无顾忌，根本就不在乎是在悬崖边爬上、爬下，也不在乎这山崖有多么危险。现在我发现要下到月亮石上，真的要有勇气和矫捷的身姿。好容易，或许每走一步都的在心中计算是否稳当，几乎弄了一身汗，才登上了月亮石。站在上面，一丝凉风从潭面吹来，身体一下子舒服多了。脚下就是绿波袅袅的潭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中畅快多了。坐下来，遥望四周，西面是巨大的岩壁，瀑布悠然下泄，白色的水花如同从天而降，跌落水潭中，与碧绿的潭水形成一幅美丽的画卷。潭水由西南方划出一道口子，沿着山林的起伏向远方而去，隐没在山林之中。身处月亮石之上，才觉得只有这块儿地方没有树、没有灌木丛，没有野花，也正因为什么也没有，才有一种被茂密森林拥抱的安适与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