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正当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从一个知性者的角度来欣赏这片天地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把我引向了月亮石的下方。在临水的月亮石的第二层,伸出一个脑袋。看到敏佳,我感到巨大的空寂中,一下子有了一种温馨,我忙向下小心地走去,惊奇地问:“你怎么在这儿?”在我走到比较陡的地方,敏佳已经爬上来,伸手搀扶我。下到第二层,我才看到原来一大早不在的人几乎都在这儿,大哥与二哥各支了一杆鱼竿,聚精会神,却又一副怡然自得地样子注视着水面。瑞麟似乎也被他们的一本正经给传染了,一样的表情注视着水面,只是他蹲在石头上,环抱着一个水桶。见我来了,大哥转过头来对我温和一笑,抬起屁股,把软凳拿起来递给我说:“三妹,来,石头上凉,坐在凳子上吧!”二哥装上鱼饵,重新放好线才转过头来,叫了我一声。我坐在瑞麟旁边,小声地问:“有多少了?”瑞麟拿开蓬在水桶上的手,揭开盖子,里面有二十多条银白色,大概有两寸左右的小银鱼。瑞麟看着这些鱼,又抬头看着我,两眼散发出喜悦的光芒。
“你一个人过来没走错路吧?”二哥看着水面温和地问我。“哦,对了,三妹应该从上大学之后,就没有上来过了吧!早知道你想来,就等你一块儿。”大哥也附和着说。“嗯,路是不好走了,有的基本上就被茅草给淹没了。不过还好了,毕竟从小来来往往地,小时候即便闭着眼睛也能够走到这个地方来,虽然过去了20年,还是比较熟悉这儿的一切。”我愉快的回答。“姨母,小时候也常来这儿玩吗?舅舅给我讲了他们小时候基本上都在这个地方度过的。”敏佳问。“哦,当然了,从我会走路了,就被你舅舅带到这儿来玩儿。”我回答。记忆已经模糊,但是我第一次来这儿应该是哥哥带我来的。二哥听了我的回答,嘴角划过温和地笑,转过头来看着我们说:“你不知道,你姨母来这儿的时候才三个月大,我跟着你大舅妈一起来打柴。为了方便看着你姨母,就把她的襁褓放在月亮石上,再用枝桠搭个凉棚遮太阳。那时候,你姨母可乖了,从来不哭不闹,直到我们打好柴,牵牛回家才来抱她。再大一点,就跟着我们来这儿放牛,采蘑菇、野菜。我还记得当时,你姨母穿着大舅妈给她做的翠花裙子,提个小篮子,在山花、绿草中像个小天使一样,那么可爱,又那么优雅……”
敏佳听着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似乎很感兴趣,就连瑞麟也偏着小脑袋,用他那忽闪忽闪的圆圆的眼睛看着二哥。二哥的讲诉,让我回忆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我的童年除了学校,月亮潭应该就是我的乐园了。二哥上大学之后,放牛就是我和妹妹的事情。每次赶着牛来到这儿,把牛的缰绳盘在牛角上,看着它们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我们就会在这块石头上玩耍。那时候还有我们同宗年龄相仿的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每次都会有十多个孩子一起放牛,一起玩耍。男孩子们会在石头上画上棋盘,下棋。而我们会玩过家家,或者在临近的石头之间躲猫猫。那时候就跟这春夏的茅草一样疯着,想笑就大声地笑,想哭了就会什么也不管地大哭一通。渴了捧一捧潭水,咕噜咕噜地喝个饱;饿了穿进林子摘一捧野苹果、又酸又甜地吃个饱;困了找着有树荫的草丛,倒头就睡。那时候,我们应该就是这片山林的孩子,她能给我们所有成长的需求。那时候,哪里有烦恼呢?或许连愁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心安宁得如同这潭水一般,生活的世界就如同秋天的喀斯特地貌一样,充满了马赛克的色调。好美!
20年的痛苦挣扎,疲惫的身体、疲惫的心,在醒过来之后,才发现需要疗养。过去的二十年,我也会回来,但是时间不长,刚开始是害怕大哥大嫂问起我的失魂落魄,害怕爸妈担忧的眼神,和不安的在背后叮咛大嫂好好地照顾我。再后来,我把自己关起来了,不愿多言、不愿出门,每日过着失魂落魄的生活。那时候,除了在书本中能够得到一丝活气,只要与文字无关,我都像是死去了。我疯狂地从书本中来缓解我的死气,用学习来阻止我一次又一次疯狂地想要自杀的念头。鹤鸣消失后,我休学了一年,然后在大三的时候考上了硕博连读,等拿到博士学位以后,已过去了六年时间。我渐渐麻木了心中的希望,渐渐习惯从学习中来感受自己还活着。博士后三年结束,在博导的推荐下,我成了现在这所大学的副教授。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二十年时间,既然就像一张纸的正反两面,一面是疯狂地学习,另一面是无魂无魄地站在讲台上对着空气的自白。人生真是如此凄凉,20年最美好的时光就这样变成了一张白纸。
现在醒来了,我希望从生命的起点重新找寻自己活着的存在。这是我在家里住的最长的时间,往年最多不过一周,如今已过了半个月。半个月来,除了下雨,天晴的时候我都喜欢沿着河水一路向上,欣赏着山林中的五彩世界,感受着和煦的阳光和温暖的风,一路到月亮石,或静坐思考一些事情,又或陪着哥哥们钓鱼。在山林中呆久了,伤口在慢慢愈合,也就习惯了大自然带来的宁静和踏实。这些时日,顾菲尔也会在下班的时候驱车过来陪我一个晚上。
芳汀打电话来的时候,刚吃过饭,妹夫跟爸爸正在商量翻修后院的羊圈、猪圈、鸡鸭房的事情。电视声音太大,孩子们难得不到外面去玩,因为外面正在下着大雨。大哥从后院回来,要求他们把声音关小一些。睿佳的男朋友过来了,坐在妹夫旁边,他过来主要是为翻修的事情帮忙的。不知道是不是应了那句话“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个我见过几次的准侄女婿,也和妹夫一样不大爱讲话,脸上总是挂着羞涩的笑。
电话是通过座机打来的,回到家我喜欢把手机丢在房间里。电话是睿佳接的,接通电话不知她说了些什么,忽而转过头来,对着瑞麟和敏佳喊“不要吵。”外面的雨声很大,里面他们两人正在兴奋地玩着联机游戏。见他们没有反应,已经参与到谋划中的大哥,站起来,径直走过去直接把电源给拔了。见到大哥一脸严肃的样子,敏佳和瑞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吐了吐舌头、又相互做了个鬼脸,然后两人忍不住捂着嘴无声地笑着。看着他们两人的可爱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这时,睿佳叫着我:“姨母,芳汀阿姨找你。”我走过去,拿起电话就说:“等会儿,我去房间给你打过来。”挂了电话,我沿着游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拨通电话,我温和地问:“怎么了?有什么事吗?”芳汀似乎不太适应我如此温和地语调,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语气怪怪地说:“明天上午11:40的飞机,直飞夏威夷。”我一听,吃惊地说:“不是要等到下月初才走的吗?”芳汀的语气终于恢复的往日的腔调说:“睿儿学校组织的夏令营结束了,暑假补课提前结束了。所以他给我商量说早点去,好赶上给你庆生。”“庆生?”听了她的话我才想起下个月是我的生日,我哦了一声说:“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不过没关系,你们按照你们的行程安排吧!不用在乎我。”芳汀一本正经地说:“你不知道,原本我不记得,是睿儿。你不知道,年初的时候,他就把一年中与他关系亲密人的生日都设定在日期提示里。是他提醒我的。可见,你干儿子多么在乎你。”心中一暖说:“哪!我真的要谢谢睿儿了。明天上午我去机场送你们。”我告诉芳汀我的决定,芳汀刚开始不同意,说天气热,不让我来回跑一趟,后来还是拗不过我。之后我们又为一路上的注意事项,随身要带的东西聊着。
挂断电话,我站在窗口,竹林处在一片幽暗之中,仿佛悠远的深渊。雨势还是如此狂傲,耳边除了不断灌进雨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不时还有轰隆隆的雷声,伴着闪电从山口延伸而来。沉闷了一下午,燥热的不知如何是好,心中也慌乱的很。这一场雨,让心中和身体的煎熬一下子得以缓解了,而且有种沉疴脱体的舒适。气温刚刚好,风不知什么时候吹干了身上的汗液,刚开始的那种黏黏的感觉没有。想到明天一早要去机场,打算洗个澡,早点休息。
我站在窗口把思绪撒放到雨声中,有些神思漫游,忽然一声汽车的鸣笛声,把我惊醒了。我一惊,忙跑出去,站在阳台处、凭栏看着大哥打着伞去开大门。心中既惊、又喜。惊的是,这么大的雨,道路又不好走,顾菲尔还驱车前来,喜的是看到他平平安安地出现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