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汀是我唯一称得上知心的朋友,我们两的关系有点像闺蜜,我们是初中的同班同学,同时还是高中和大学的同班同学。从认识那天开始,我们就像是好几世的朋友,形影不离,两人除了有一些观念不同,这么多年来就没有红过脸。她有什么事情一定第一个通知我,一定第一个听我的意见,而我也是如此。有时候想着她,我感觉自己很幸福,也很幸运。因为在过去的大部分时间里有她的存在,我的心并没有孤单得心痛,人生很多风雨,因为有她在身边,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当初在鹤鸣那儿跌得几乎只剩一口气的时候,也是她陪我迈过了死神的那道坎。为此,一直以来我都想认真地给她说一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芳汀。
在太阳偏西的时候,卡佳都没有出现在大家的眼前。父亲在他的花园里忙碌着,整理花草。他的动作有些迟缓,已经八十五的父亲,明显看到了他的老却。我跟在他的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并没有主题的话。父亲似乎也不太在乎说了些什么,只是在交谈中,还能够体会到我这个女儿陪着他。
在绑好菊花的最后一个枝条后,父亲直起身来,用手背抹了一把汗水,拍了拍腰说:“雁呤啦!你瞧我这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了,你知道的我现在没什么好牵挂的,晚年生活过得很幸福、也很充实。现在你们兄妹几个都长大了,我已经好久没有为你们操心了。从小你就有主见,还很固执,爸爸的话基本上都不能左右你,也很少帮你做决定,更是很少干涉你的人生,所以在你的一生中,爸爸能为你做的就只是看着你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到现在,爸爸真的希望你的人生很完美,不要留下一丝的缺憾。看你都快到不惑之年了,还是孤零零的,爸爸真的很心痛。如果可以在爸爸有生之年看到你有一个完整的家,我就放心了。”
关于我的人生大事儿,这么些年,爸爸总是保持着沉默,相对于妈妈而言,他温和多了。在妈妈特别地对我的婚事上心的那段时间,爸爸倒是一直什么也没有说,为此我很感谢他。关于婚事,那只是一道深不可测的伤口,我感谢爸爸不曾关顾我的伤口。可如今爸爸怎么就要提起此事呢?
我抿了抿嘴,把有点苦涩的唾沫强咽了回去,掩饰住自己复杂的心理,带着一副认真思考过后的样子,问:“爸爸,感到有什么不好吗?”父亲又弯下身,继续剪枝,不慌不忙地说:“雁呤啊!你不要转移话题,爸爸现在说的是你的事情?”我带着有些顽皮地口吻说:“爸爸不是一直都不关心我的人生大事吗?”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雁呤啊!爸爸不想干涉你的人生,但是并不代表爸爸不关心你呀!现在你孤孤单单的样子,爸爸心疼啊!想着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父母都老了,没多余的力气疼爱你,兄长们又多有牵挂,顾不上你,卡佳他们又是孩子,哪里能够给你多少关心。还是找一个能够陪你到白首的人吧!”父亲的话让我感动,忍不住想要流泪,父亲没有看我,还是那么温和地说:“我知道,因为鹤鸣伤了你的心,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你的世界里了,你不可以因为没有他,就让自己活在无边的冷漠和孤独中呀!爸爸活了一大把年纪,明白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呀!我只是希望在我走的时候,知道你还有人疼,生活过的幸福。”父亲说完之后,没等我说什么,向我摆摆手说:“你回去吧!天快黑了,看样子,卡佳是不会回来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听完父亲的话,泪水已经顺着眼眶而下了,感动、心痛让我忘记了给父亲说再见就离开了他的花园。出了花园围墙的门,我蹲在旁边的大桑树下,心痛地哭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又在犯病了,心在不断地抽搐,泪水一遍又一遍地模糊我的视线。“呤妹妹!呤妹妹!”我又听到鹤鸣在叫我,我摇着头,痛苦地说:“离开我吧!求求你离开我,鹤鸣,不要再来牵绊我,让我从这泥潭中出来吧!让我从这魔咒中清醒吧!我已经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再挣扎了,放开我、放开我……”就在我觉得快要昏厥的时候,一个人把我拥进了怀里,用手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心痛地说:“雁呤,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怎么可以如此伤害你自己呢!你想要就这样结束你的命吗?”听到芳汀的声音,我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她那心疼的眼神,我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想让她再看见我的凄凉。
我站起来,抹掉泪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说:“没关系、没关系,芳汀,这只不过是习惯性的犯病而已,是鹤鸣留下的病根,这些年我已经习惯了。”我把泪水浸湿的手帕折好,放进荷包,就好像没事儿的人一般,挽着芳汀的手说:“走,我们该回去了,明天我还要上班呢!”芳汀在我脑门上用指头按了一下说:“我拿你真的没办法,你说我能帮你痛,帮你承受就好了。”我对她裂嘴一笑说:“没事儿的,放心吧!我死不了,不然当年就去了。”
也许我已经疲惫了上课的整个过程,一节课下来,几乎不记得自己在讲些什么,看着那一张张稚气而意气风发的脸,总让我感到自己老了,老得不敢看他们的脸。有时候上课的时候,我习惯把隐形眼镜摘下来,情愿眼前迷茫的一片,也不想让这些面孔告诉我“你已经老了”。有时候会发疯似地想要结束自己的职业生涯,逃开这三尺讲台,去任何地方都好,但是往往只是想想而已,没有实际行动。常常我都会说服自己,除了这个地方,还能去哪里?除了这些学生还有谁肯听我的话?又能做什么呢?这个世界何其大,但真正能够容下我的地方不就是这所常常让我厌倦的学校吗?年轻的时候,确切地说在与鹤鸣恋爱的时候,想着一定要两人手牵手到很多地方,那时候我们计划每一年去一座城市度假,国内走遍了,就去国外,就这样到老。可是大学毕业16年过去了,我却一次也没有离开这个校园,几乎连在外省的母校也没有去过一次,即便那个地方曾经是我与鹤鸣最温暖、幸福的爱巢。
秋天真的来了,能够明显地感受到清晨和黄昏袭人的凉意了。我换掉了整个夏天都喜欢穿的蓝色旗袍,在我的衣柜里蓝色旗袍占据了大部分的位置,因为鹤鸣喜欢旗袍,我喜欢蓝色。现在我穿的还是蓝色的旗袍,不过外面加了一件粉色的开衫长毛衣。捧着书的手感觉有些冰凉了,我想要在手上哈哈热气,也想戴一双手套,却并没行动,我似乎喜欢这种冰冷的感觉。
“大婶”在上楼的时候,我被叫住了。看到那个我几乎已经忘记了的人——顾菲尔。我眼睛一亮,有点惊讶地说:“这些天你都没来上课了。”顾菲尔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些复杂的情感,他动了动嘴唇,有点艰涩地叫了我一声:“雁呤”。这称呼让我颤抖了一下,我的嘴唇有些失控地抖着,发出的声音也很是僵硬:“我是你的老师,你叫我什么?”我的话让顾菲尔有些生气,似乎以前留在他心里的艰涩全都没见了,他有些坚硬和沉痛地说:“现在开始,已经不是了。”我惊讶他的表情,同时惊讶他的话。他逼近我,让我措手不及,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他还是沉痛地说:“你知道这一个月来都发生什么了吗?”我不自觉地摇摇头,好像对他的强势妥协了。他嘴角划过一丝苦涩的笑,生痛地说:“我在办理离学手续,现在我不再是你的学生了,我找到了一份可以供养你的工作,也可以挑起一个家庭的重担。”他的话让我感到有一种压迫感向我袭来,我转身要逃,却被他抓住了。这样的行为让我受到了惊吓,慌忙地推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地抓住,任凭我如何反抗都无济于事。他用炙热的眼神看着我,一副不容我反抗的气势逼近我的脸说:“我们是在这儿谈,还是去你家里。”我完全惊呆了,还没有面对突如其来被强迫的经验,心中只想着快点离开这里,我不想让人看到我现在的窘迫,也需要时间缓和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