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丞再次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砰然一声巨响,如雷鸣似的,直直落在众人的心中。
众人的神色更加肃穆凛然,在此刻仿佛是有神灵悬于他头顶,叫人不敢直视。
顺天府丞给师爷一个眼色,师爷会意,捧着惨白的状书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每一条条罪名都沾满了无数人的淋漓鲜血,都是践踏在无数人的性命而生。
堂下的证人听着这状书,目龇尽裂,猩红的血意叫人不寒而栗。就好似那种种切肤之痛,他们再一次经历过一般,让他们失去理智,直至疯癫。
师爷终于将状书读完,望了府外的老百姓,无一不是义愤填膺,鬓角青筋冒起。他们虽不是初闻端贵妃的恶行,但真真切切看着一个个凄惨无比的受害者,望见他们绝望而空洞的眼神,直击他们的头皮,心头在发麻。
顺天府丞一拍惊堂木,喝道:“林徐氏何在!”
话音一落,只见那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恭敬地朝着他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民妇林徐氏拜见大人。”
身侧的两个稚童也一板一眼地朝着顺天府丞磕头,脸上尽是不符合年纪的沉重。那一双布满仇恨的眼睛亮得惊人,活生生一个随时随地扑上去咬人的小野兽。
顺天府丞摆了摆手,示意林夫人免礼:“林徐氏你有何冤屈?”
林夫人闻言,凹陷进去的眼珠子散发着绿幽幽的光芒,身体晃动了一下,空荡荡的白衣也随之飘动,竟让她像是幽灵一般,瘆人可怖。
她面上平静得可怕,偏生每吐露出一句话都是咬着牙切着齿:“民妇状告林府林景明灭亲儿,杀奶娘。林景明罪大恶极,求大人明察!”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震惊哗然,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老妇人竟是林御医府的林夫人。
林夫人性子温和,为人善良,时不时拿药物出府接济穷人,老百姓对其品行皆是津津乐道,好端端的一个人,被林御医那个狗贼祸害至此。
他们满脸通红,口中唾沫星子横飞,怒斥着林御医是畜牲,就连亲儿也不放过。
谢绾微微一笑,随意地把玩着圆润的指甲,嗜血而恶毒。
墙倒众人推,此乃意料之中的结局,不是么?
顺天府丞重重拍了惊堂木,大喝肃静。
众人为之一震,皆是慢慢地噤了声,不过心中的愤恨与仇视尚且未能宣泄,眼中的怒火可焚烧一切,仿佛他们切身体会过那极致的痛苦一般。
顺天府丞这才望向了林夫人,眸光熠熠发亮,面容正气凛然:“林徐氏,你道林景明灭亲儿,杀奶娘,动机何在?”
林夫人慢慢地溢出了一声冷笑,悲怆而怨毒,像是饱含冤屈的恶鬼,直令人毛骨悚然。
她阴测测道:“苍天明鉴,端贵妃腹中孽种危在旦夕,林景明为救下端贵妃腹中的孽种,杀害他骨肉相连的初生幼儿,取下心头血,为其孽种续命!”
这一话一出,愤怒的人群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势不可挡地涌了进来。
“畜牲不如的狗贼!”人群中有一个男子大喊一声,只见他眉毛抖动得像是发出了声音,两眼喷射出通人的光芒。
众人面上亦是通红一片,声音由低至高,渐渐咆哮了起来。
顺天府丞没有当即喝止愤怒的人群,任由他们怒骂着林御医。
而林夫人母子三人却是冷静得出乎意料,望着为他们抱不平的人群,心悲凉可怕。
那两个稚童更甚,眸光冷漠得不似一个孩童所有,唯有那紧紧攥住的小手出卖了他们心中的仇恨。
那本来不属于他们这个年纪的痛苦与荒凉。
顺天府丞兀自拔高了声音,如同古钟一般洪亮:“林徐氏,你有何证据?”
登时,众人的声音也平歇了下来,呼吸急促,胸膛一起一伏,显然,怒火烧得更旺盛。
林夫人从怀中掏出了几张明晃晃的白纸,面无表情地恭敬呈上:“这是证据。”
顺天府丞朝着官差下了一道命令,官差很快大步地过来,接过林夫人手中的白纸递给他。
他摊开一看,方脸一震,瞳孔也放大得像是小圆孔一样,似乎被书信上的内容吓到了。
众人见顺天府丞这般模样,心里更是好奇,纷纷伸长了脖子张望,似乎这样才能知道证据究竟是何物。
谢绾轻轻一笑,绰约眉眼矜贵骄奢。偏生披挂着若有若无的妖娆,像是落在雪地上的红梅,艳得动人。
这也是意外之喜。林御医对端贵妃用情至深,端贵妃为笼络人心,借锦书传情。那每一封锦书含情脉脉,露骨至极。就连做些害人的勾当,端贵妃也是不忘诉说自己的情意。
林御医极为珍惜端贵妃的锦书,用一个木匣子装着,外三层里三层,别提多宝贝。
而不过,这成了致命的利器。
半晌,顺天府丞这才将锦书转交师爷置放,正欲说话。
却见那个约莫五岁的稚童捏紧拳头道:“我看见林景明亲手杀死了弟弟和奶娘,他用剑刺死了奶娘,捂死了弟弟。”
声音虽是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但其中的阴森恨意不容得人忽视。
众人心里一阵酸涩,望见他尚且还很稚嫩的脸庞没有一丝情绪,用那么平静的话语描述亲生父亲杀死了自己刚出生的幼弟。
一时间,空气中寂静得压抑,叫人喘不过气来。
是稚童无知,还是他承受着在他这年纪不该有的惨烈痛苦,彻底与单纯绝缘。
良久,顺天府丞洪亮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拖罪犯林景明上来。”
师爷面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精光,指着匍匐在地,如同一个丧家之犬的男子道:“那人正是林景明。”
几乎是伴随着师爷说完话的同时,众人的目光刷地一声落在那个男子身上,但见男子身上布满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化为脓水,时不时滴落在地上,无比恶心。
众人这才发现,他目光痴痴,兀自在傻笑,口中顺着他的唇边滑落。
傻了?
顺天府丞打量着林夫人,问道:“这是发生了何事?”
林夫人也不着急,坦坦荡荡地认罪,面上反而带着阴冷的笑意:“林景明不幸落在民妇手中,民妇恨之入骨,挑断了他手脚的筋骨。”
“每天给他捅上一刀,并将他的头摁到水中。没想到,他那么不禁熬,就疯了。”
众人完全惊呆了,好像失音了一般,好像麻木了一般,既说不出话,也没有力量,直愣愣地望着林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