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毛一竖,大喝一声:“孽障!跪下!”
通天响的声音在府邸中来回荡漾,划破了天际。
在场的每一天都吓得心跳加速,唯独沈等白,听到他父亲怒不可遏的嘶吼,他尚且还很虚弱的身体一下子生出了不少力气,他不能妥协,表妹还在等着他。
他一把挣脱下人看似押解实则是搀扶着他的手,对上了他父亲的视线,眸光坚定。隐隐地,却是不屈服。
不料,下人却是为难望着沈侯夫人,小侯爷脾性太倔,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沈侯夫人伸起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的儿子啊,就是重情重义。那个安乐有什么好的,从来仗着其母妃的势头,娇娇蛮蛮,现在母妃没了,又来祸害她的儿子,搅得沈侯府天翻地覆。
想到这儿,她已是将谢华裳恨个透。
沈侯爷把几个人的眼神交流尽收在眼底,他心中的怒火更甚,他乃一家之主,岂容得忤逆他的决定。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神色倔强的男子身上,怒吼一声:“放下那个孽障!”
下人吓得瑟瑟发抖,也不管夫人之前是如何吩咐的,一刹那松开了手。
沈等白没了下人的支撑,虚弱的身体一晃,险些栽倒在地上。
沈侯夫人神色急切,迈出了步子正要过去扶着他,却被沈侯爷威严的目光制止。
她泪水模糊了双眼,声音哽咽:“老爷……”
沈侯爷不为所动,目光阴沉地望着沈等白,声音冷漠:“跪下!”
沈等白神色尽是不满,直直地跪在地上,咚一声巨响,沉闷地流转着。
他手脚在颤抖着,愣是死死咬住牙死撑着,额际青筋冒起,映衬着那苍白的脸庞,很是吓人。
沈侯爷简直是气笑了,看他的好儿子死性不改的模样,他满意得很,满意得很。
他目光冰冷:“孽障!你可知道,京城的人是如何议论你!”
沈等白抬起头,静静地望了沈侯爷一眼,很快便别过视线,执拗极了。
沈侯爷团团烈火在燃烧着,他咬牙切齿道:“现在京城无人不知,你,沈小侯爷是个捡破鞋的傻子!”
就算是亲舅舅又如何,挡了他儿子的道,也不过是一个障碍。
沈等白听到自家父亲将谢华裳称之为破鞋,他虎视着沈侯爷,一字一顿道:“表妹不是破鞋,她是被人陷害的。”
沈侯爷气得心头发痛,他神色毒辣:“就算是被别人陷害的又如何,技不如人,就是一个破鞋!”
沈等白脸色一青,继而发红,脖子涨大得像是爆炸一般。
他低下头,紧紧地攥住拳头,骨头在咯咯作响。
沈侯爷见沈等白低下头,误以为他是知道自己错了,声音竟是洋洋得意起来:“谢华裳被众人看光了身体,与贱民有了私情,实在是不知廉耻。你说,她还不是破鞋!”
几乎是在一瞬间,沈等白猛地抬起头,眼中冒着可焚烧一切的怒火,仿佛要他的父亲吞噬。
他满心满眼是极致的悲凉和愤怒,表妹没了母妃庇护,她的舅舅非但不呵护着她,还指责她,这个计谋就是这个舅舅想出来的。一时间,他更是心疼谢华裳,他的声音阴狠,像是野兽一般:“不许说表妹是破鞋。”
沈侯爷先是被沈等白狠厉的神色吓得一怔,待他反应过来,脸颊抽搐得厉害
他心中的痛苦已经远远超越了愤怒,他养了十来二十年的儿子,白白让别的女人来忤逆他,可笑至极。
他的声音满满是疲惫不堪:“你又可知道,京城还有另一个传闻。”
沈等白从清晨昏迷至今,被几个下人搀扶至这儿,丝毫没有听闻
他沉默不语,只眼睁睁地望着沈侯爷。
沈侯爷气极反笑,他声音咬得格外清晰:“京城道沈侯府那个捡破鞋的傻子可不傻,懂得为破鞋开脱罪名,竟是自己揽罪名上身。可就是太过自作聪明,沈小侯爷的心思为人发现,登时昭告天下。”
“现在,京城也无人不知晓,现在沈小侯爷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而你的仕途也算是到了头。”
沈等白听罢,眉毛一蹙,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溢出水。
他胸膛里像一锅开水那么沸腾,心火冲头,太阳窝突突地跳。
谢绾,又是你!
沈侯爷见状,气稍稍缓了些许,还懂得后悔,不至于太蠢。
下一秒,却听沈等白死性不改的声音响起:“我不在意。”
“好好好!好一个情深义重的沈小侯爷!”
沈侯爷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胡子气得飞起,朝着下人大喝:“来人,拿鞭子来!”
沈侯夫人花容失色,她忙不迭过去沈侯爷背后替他舒气,哀声求怜:“老爷,等白不过是年轻气盛,他会知错的。”
“老爷,他身子尚且还很虚弱,不能动家法啊!”
沈侯爷冷冷别过身体,从鼻腔中哼了一声,分明就是不肯妥协。
沈侯夫人心拔凉拔凉的,泪水顺着她眼角的褶子滑落,溢着一小窝的流光。
无法,她只向着她的儿子道:“等白,你就向你爹服个软,好吗?”
沈等白望见他娘亲的泪水,心软下三分,但仍是死死咬住牙齿,不肯服输。
沈侯夫人哭得像是泪人一般,半倒在地上:“等白,娘亲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就只有你一个孩子呀!”
“你这是要了娘亲的命啊!”
娘亲老泪纵横,哭得那个不可谓不是肝肠寸断,沈等白嘴唇一动,正要伸手去扶起沈侯夫人。
只听她道:“安乐她究竟有什么好啊?等白,娘亲给你再找一个品貌上乘的女子好不好,不娶她好不好?”
“明日随你父亲上朝求锦和帝收回成命,皇上他……,肯定会同意的。”
沈等白脸色十分精彩,红橙黄绿青橙紫,像是开了大染房的。
他望向沈侯夫人的目光夹杂着许多,愧疚,失落,还有不甘。
最终,他还是绝情地收回了手,声音听不出情绪波动:“娘亲,是孩儿不孝。孩子除了表妹,今生谁也不娶。”
一直在偷偷瞄着沈等白反应的沈侯爷已是丧失了理智,一股压不住的怒火冲了上来,一拱拱地顶上脑门子。
他还妄想那臭小子会悔改,简直是痴心妄想:“鞭子呢?还不速速拿来!本侯爷要打死这个孽障!”
话音一落,便有下人拿着鞭子上前,鞭子足足有成年男子的大拇指一般粗,光是瞧着,便觉得很瘆人。
“老爷……”家丁恭敬地递给沈侯爷鞭子。
沈侯爷瞥了一眼沈等白,发现仍是倔得厉害,心中最后一点迟疑也没有了。
他接过鞭子,双手拉扯了几下,铮铮作响,在冷风中萦绕。
沈侯夫人扑到沈等白身上,哭着喊着:“老爷,这个不孝子惹老爷动怒,是妾身没有教好,若是动家法,就先把妾身惩治一番吧。”
沈侯爷一喝:“将夫人拉好!”
几个下人领下命令,将沈侯夫人拉开,她却是牢牢附在沈等白身上,泪眼婆娑:“老爷,不要啊,等白身体虚弱,受不得家法啊!”
他们左右为难,干巴巴地傻站在那里。
沈侯爷额际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疙瘩,声音几乎是吼出来:“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你是不是纵容得这个不孝子毁了沈侯府才甘心!”
众人耳朵轰隆一声,只觉得耳膜都要穿透了一般。
沈侯夫人泪水也不流了,呆呆地望着沈侯爷。
沈侯爷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瞧着谢绾的手段,轻而易举地将一个贵妃绊倒,且是赢得十分漂亮,就知道谢绾野心勃勃。
如今,更是将矛头对准沈侯府,而谢绾更是其心恶毒,这是想要将沈侯府连根拔起啊。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刚毅的脸庞布满了胡渣,略嫌沧桑。可惜他的妻儿,一个个都执迷不悟,要把沈侯府毁了才甘心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仿佛就连银针掉落在地面的声音都能听见。
沈侯爷终于睁开了眼睛,摆了摆手:“将夫人拉走。”
许是那一声怒吼太过威慑人心,沈侯夫人也不哭也不闹了,任凭着下人将她拉走。
沈侯爷脸色的愤怒全无,剩下的只有凝重,他瞥了一眼仍是桀骜不驯的儿子,满心满眼都是失望。
他引以为傲的儿子,怎么就那么轻易中计?那个破鞋究竟有什么好的?
“嗖”一声,鞭子重重落下,力道大得惊人。
“哼……”沈等白后背登时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痛得他牙根紧咬,嘴唇在哆嗦着。
痛在儿身,痛在娘心。沈侯夫人只觉得有一把尖锐的刀子在她的心拼命地肆掠,她儿子的后背在流血,她的心也在流血。
“嗖……”
第二鞭,再次重重落下,又一触目惊心的痕迹。
只不过,这一次,沈等白愣是紧咬牙关,一点声音也再无发出。
沈侯爷不知是极致失望还是愤怒,手中的鞭子再无迟疑,密密麻麻地落下。
“嗖嗖嗖——”
第三鞭,第四鞭,第五鞭……
鞭子似灵活的青蛇,重重地甩在沈等白的后背上,无情地撕裂了他的**,鲜血飞溅。
他本是穿着白衣,裳衣零碎不堪,露出了看不清原来模样的肌肤,肉,烂糊糊,血,红艳艳。白衣染得再也不见颜色,恐怕是一拧,便有一滩血水流淌。
沈等白脸色不再是苍白,已是痛得发青,甚至涨红,他拼命地咬住牙齿,嘴唇边,慢慢地渗出了血水。
沈侯夫人眼尖地看着他嘴边的鲜血,失声惊呼:“老爷,等白他,他嘴边……”
沈侯爷也只有沈等白一个独苗苗,手脚也知轻重,也看见了唇边的血,自是慌乱如麻。
这时,他不知是心痛居多,还是失望占了上峰,他顿下了动作,眸光一闪,冷冷问道:“你知道错了没有?”
沈等白目光直直地望着沈侯爷,吐出了一口血水,声音冷漠得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他的父亲一般。
“我没有错,有错的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舅舅,你不配做表妹的舅舅!”
“哈哈哈!”
沈侯爷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下的笑话一般,他狂笑着,身体哆嗦着,笑得鞭子也掉在地上了,笑得泪水在他脸颊流淌。
“是啊,就只有你沈小侯爷有情有义,为了一个女人不惜赔上自己的名声,不惜赔上自己的仕途。”
沈等白目光一沉,他狠狠一抹嘴角的血水,很是不屑沈侯爷的作态。
沈侯爷哀大莫过于心死,他眸光的冰冷不亚于它的儿子,近乎残忍道:“你心心念念的表妹,跪在金尊殿外,哭着喊着央求父皇收回成命,安乐不要嫁与沈小侯爷。”
“而你沈小侯爷,就是这般驽钝,你说可不可笑?”
轰隆一声。
沈等白的面色,一刹时地变了灰色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摇着头,目露着惶惶不安:“不会的,不会的。”
沈等白的声音由低到高,像是为了肯定自己的想法一般,最后竟是咆哮了起来:“不会的!表妹不是这样的人!是你骗我!是你骗我!”
沈侯爷无力地讥讽一笑,他一生英明,怎么就养了那么蠢的儿子,他摆了摆手,模样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信不信由你。”
“只是你要知道,你是沈侯府的人,自是有护着沈侯府的责任,谢绾已是盯上了沈侯府,你再执迷不悟,沈侯府就会毁了。”
沈侯爷负手背对着沈等白,声音难免带着几分恨意:“而到了今日,谢绾的毒计,已经成功了一大半。”
末了,他几乎是毫不留情地越过了沈等白,走了出去。
余下了满目苍痍的人或景象。
沾满了鲜血的鞭子疲惫地安放在地上,尖锐的茶盏碎片亦是红彤彤,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喘。
堂中央的男子终究是忍不住了,挺得直直的身体不堪重负,软绵绵地倒下,他匍匐在地面上,后背的伤口更加清晰入目。
一道道狰狞可怖,翻卷着骇人的肉粒,那件白色里衣更是看不清原来的颜色。
“噗……”
鲜血从他的口中吐出,顺着他的下巴,顺着他的脖子,滑落,血流成河。
沈侯夫人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呆愣的目光回魂了,一把跪在地上,看着伤口,想搂住她的孩子却又不敢动。
只能哭得声嘶力竭,这才宣泄着心中的痛楚与悲凉:“等白,等白,我的儿……”
“你父亲好狠的心啊!”
沈等白艰难地抬起头,目光没了与他父亲对峙的倔强,满满的是哀求和不安:“娘亲,娘亲,告诉孩儿,那不是真的,那,那不是真的……”
沈侯夫人泪水停顿了一下,事到如今,她的孩子还念着那个对他不屑一顾的破鞋,说不失望是假的。
她一狠心,还是如实道:“宫中传得沸沸扬扬,安乐公主不愿嫁与沈小侯爷,跪在金尊殿外祈求皇上收回成命。京城人人皆知……”
“咳咳……”他咳嗽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听得直叫人落泪。
刷地一下,沈等白的脸庞没有了血色,心痛得简直不能呼吸,他半阖着眼睛,整个人没有神气,像是濒临死亡的野狗。
多么可笑,他为了她负了天下,为了她伤透了父母亲的心,而她,却对他不屑一顾。
“等白……”沈侯夫人看见自家儿子心如死灰的模样,悔恨得心里滴血,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目光怨毒。
为什么!她的儿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的儿子!都是谢华裳那个破鞋!
倏忽,沈等白像是想到了什么,找回了一丝神气,他憔悴得不成人样的脸庞满是哀求:“娘亲,求求你,求求你帮帮孩儿……”
“娘,孩儿要娶她,非她不娶!”
沈侯夫人几乎是怨恨她孩子的绝情的,他可以抛弃沈侯府,可以抛弃爱护他的父母亲。
他就算是痛得意识模糊,也要央求着她要去那个破鞋,她心里又气又恨,别过头,不再看他的哀求神色。
沈等白无力地在地上挣扎了几下,血意汹涌的脸庞划过了两行滚烫的泪水,他喃喃道:“娘,娘,求求你……”
“表妹……”
声声哀切,带着极致的深情,若说不是爱到了骨子里,怎会如此。若是所爱之人不爱他,不知他会不会心里扭曲。
“这是怎么了?”突然,传来了一道柔柔媚媚的声音,酥得让人骨头都麻了。
但见沈妙从外头娉娉婷婷地走了过去,她容颜明媚,一双吊稍眉风骚极了,媚眼如丝,艳丽红唇丰润诱惑,这是一个绝色美人。
她一步步走来,身体软若无骨,叫人热血沸腾。
沈等白艰难地扭过头,朦胧间,望见了自家表妹走了过来,他心下一喜,声音激动:“表妹,表妹……”
沈侯夫人脸色一白,心头无端迁怒了与沈贵妃母女相似的沈妙身上。
沈妙俯下了身体,望着沈等白,叹道:“等白,何苦执迷不悟?”
沈等白欢喜的神色一扫而空,他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她。
忽然,他脸色亮了几分:“姑姑,求求你帮一帮等白,等白要娶表妹……”
急切的眼神煞是刺眼,沈妙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听罢,沈等白像是抽走了浑身的力气,落下心中大石,彻底地昏了过去。
“等白……”沈侯夫人神色发急,忙不迭唤来下人将他抬走,这才有空隙不满地瞪着沈妙。
这是在胡闹!
沈妙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很美,却是有些瘆人,她摇了摇头:“大嫂,你要相信我。”
随即她收了脸上的笑意,缓缓地站直了身体,幽幽地离去,隐声没步,像是没了生气一般。
沈侯夫人望着沈妙的背影,脊骨一凉。
……
这才堪堪入夜。
一轮明月高挂在半空中,直直地倾泻下来,远方星星闪烁,空气稀薄得过分,偌大的沈侯府竟是安静无比。
沈妙漫步在沈侯府中,她与沈侯爷在书房密谈了数个时辰,终于得到了沈侯爷的点头,算是同意了沈等白与谢华裳的婚事。
她妩媚的脸庞微妙,她咯咯一笑,声音阴森得有些瘆人:“姐姐,当年是你贪图荣华富贵,使计陷害沈妙,早早进宫。过了那么久了,你为了巩固权势,也让沈妙进宫。”
“沈妙就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下人吗?最终,也让沈妙顶罪,好让沈妙死无全尸。”
月亮越升越高,愈发亮锃锃,仿佛要照亮了大地。
沈妙望着皇宫的方向,明艳的脸庞竟是有一瞬间的枯黄,无比瘆人。
“没想到姐姐竟是先行沈妙一步了。”
“不过,沈妙不像姐姐一样绝情,沈妙会好好替姐姐照看姐姐的一双儿女。”
呼地一声,狂风大作,四处冷冰冰。
良久,女子在月色低声呓语:“谢绾,你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