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仪颜色一绝，锦和帝独爱美人，就算不是专宠，倒也不会遗忘了她。珍宝玛瑙，奇花异草，纷纷送进了许昭仪宫殿。

故此，昭仁殿也称得上是金碧辉煌。

“娘娘……”有一身着蓝色裳衣的宫女神色急切，不断地往着大殿门口看去，似十分忌惮的模样。

许昭仪一改平日里娇妍打扮的出色模样，一裘白衣裹身，脸庞粉黛未施，她神色凄凄楚楚，一双眼睛通红，似受了莫大的打击。

地上，冥钱在燃烧着，烈日下，火苗格外炫目，刺得人眼珠子生疼。

“滴答，滴答，滴答……”

许昭仪眼角不断地溢出晶莹的泪水，簌簌而下竟是让她苍白且丝毫没有血色的脸庞带着几分柔弱感。

她声音干哑，泪水怎么流不完：“如烟如烟……”

“如烟，姐姐对不起你……”

站立在一旁的宫女急得眼眶通红，望着触目惊心的冥钱，还有许昭仪手臂上系着的雪白绢花，这一条条都是犯了宫中禁忌的大罪啊。

若是被旁人发现，主子受了罚，那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自是不能幸免。

宫女声音带着哭腔，已是哀求：“娘娘，在宫中无故烧冥纸可是犯了宫中的大忌，传到了皇上耳中，恐是不妥。”

许昭仪听此一言，手一抖，冥纸飘散在半空中。

宫女大喜过望，误以为许昭仪将她的话听了进去，也顾不上去捡飘荡的冥纸。

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娘娘，回去吧，日光太盛。”

许昭仪却是冷冷一笑，反问道：“宫中禁忌？”

她的声音冷漠得刺骨冰凉：“就算是死罪，本宫还烧这冥纸不可。”

宫女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脑袋嗡地一声，没有什么反应，就连手脚，也是僵硬无比的。

宫中到处是眼线，娘娘再耽搁下去，被人发现肯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下一刻，几乎是将她吓得胆儿都要破了。

“长公主到——”

“淑妃娘娘到——”

殿外太监长长的吆喝响起，划破了天际，滚得很远很远。

宫女脸上唬得改了样子，两颊的肌肉都松松地下垂，一张嘴差不多都看着好像是一个小圆孔的样子。

她双脚一软，险些栽倒在地上，她脸庞已是挂满了泪水，直直落下，她望了望不为所动的许昭仪，面如死灰。

“扑通”一声。

宫女竟是直接倒在地上，嘴角和眉毛都在颇动着，她眼睛含着一股被追捕的恐惧神气，似已经认定了自己凄惨的下场。

但见谢绾自殿外娉娉婷婷而来，她一裘青衣素裹，勾勒窈窕身姿，她单侧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雍容而华贵。

就这样一步步而来，逆光从远方落下，恣意地铺洒在女子身上，她三千乌丝随风荡漾，整个人无端多了几分隐秘的诱惑，好似敛尽地狱间的芳华，叫人心头发紧。

一步，两步，三步，像是战鼓擂一般，整齐划一，重重地敲打在宫女身上。

身后的淑妃也是盛装打扮，发髻珠钗虽说不上金光闪闪，但样样是上品，将她秀丽的模样增色了几分。

想来，淑妃站队长公主一边，日子过得再是舒心不过。

宫女现在的心里几乎是怨恨的，怨恨许昭仪就算死也拖着她们这些奴婢。长公主心思深沉，在宫中雷厉风行，先后逼死了良妃还有沈贵妃，宫中无人不是臣服在长公主的威仪下？

如今长公主前来，想必也是有人通风报信，要治许昭仪的罪，竟会殃及无辜。

宫女不禁埋怨地瞪了一眼许昭仪，转眼即逝，快得几乎让人察觉不到。

一瞪，她心里更是含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许昭仪根本没有察觉长公主的到来，或是不管不顾。

宫女头皮一麻，指尖在颤抖，正要站直了身体，却发现谢绾与淑妃已是静立在不远处，含笑望着她们。

美人身影美好，倒映在地上，随着微风荡漾，清清浅浅，空气中，夹杂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摄人心魂。

宫女脸庞因心脏的痉挛而变得惨白，头几乎是埋到地面上，只感受到腥臭而发烫的灰尘不断地窜进她的鼻腔：“见过长公主，见过淑妃娘娘。”

谢绾面带着温雅笑意，语气听不出喜怒：“平身。”

宫女心里惴惴不安，从地上站直了身体，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喘。

许昭仪仍是跪得笔挺挺，在那儿烧着冥纸，热汤汤的浓烟滚滚，闯进她的眼睛，鼻腔，呛得她心里发酸。

泪水愈来愈多，不知是伤心所然还是浓烟熏的。

谢绾微眯着清目，居高临下地望着许昭仪，她虽是一裘惨白素衣，神色憔悴，却是有一种激发人保护欲的楚楚可怜。论颜色，的的确确是更胜已经死去的三姨娘三分。

至于手段，前世能够将沈侯爷精心培养的沈妙斗垮，自是不必说。

空气中除了冥纸燃烧的声音，便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银针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许昭仪竟是晾着谢绾二人许久。

淑妃小心翼翼地望了谢绾一眼，发现她没有动怒的征兆，高高悬着的心这才安放于原地。

她望着许昭仪，正要呵斥。

却见谢绾摆了摆手，示意淑妃不要轻举妄动，淑妃话语哽在喉咙，无法只得作罢。

她侧头，好整以暇地望着许昭仪如此胆大妄为的行径，前世她不曾参与越王府此事，也不曾听到宫中有过处置许昭仪犯了大忌的事儿。

那只有一个解释，前世越王府三姨娘是没有暴毙的。谢绾漫不经心地玩弄着自己圆润的指甲，想着许昭仪与三姨娘的姐妹情深，微笑。

正好，为她所用。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昭仪总算是烧完了手中的冥纸。

她半蹲着的身体站直，一阵眩晕，脸色透明得几乎看见里面的血管，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许昭仪狠狠一掐自己的手心，这才让自己的身体稳住，她眼睛还含着尚未干涸的泪水，语气毫无温度：“见过长公主，见过淑妃。”

对长公主能有这般不敬的语气，许昭仪着实是宫中第一人。

淑妃眉毛一肃，疾言厉色：“许昭仪，放肆！”

“你区区一个昭仪，竟是视长公主如空气，更是在深宫烧冥纸，你好大的胆子！”

谢绾微笑，也不阻止淑妃的行径。她倒要看看，许昭仪两姐妹的情深义重，是否感天动地。

许昭仪面上丝毫没有一丝情绪，仿佛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情绪一般，眼皮也没有抬：“那又如何？”

淑妃简直是要气笑了，那又如何，小小一个昭仪，也能大放厥词了。

谢绾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许昭仪视死如归的模样，果然，姐妹之情，苍天可鉴。

淑妃冷声呵斥，杀意波动：“许昭仪，长公主代管六宫，就凭你今日所犯之罪，你就不得翻身。”

许昭仪藏在衣袖中的手动了动，目光夹杂着意味不明的光芒，这才望向了谢绾。

一个出色的少女，容颜与气度皆是一等一的好，可恰恰与她无关。

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她一向与长公主井水不犯河水，长公主犯不着寻她麻烦。

许昭仪眼珠子一直盯着谢绾：“不知长公主今日光临臣妾昭仁殿，所谓何事？”

谢绾稍稍挑眉，和聪明人打交道，果然不同。敢情许昭仪不是胆大妄为，而是胸有成竹。

她声音清浅，温温软软：“越王府三姨娘死状惨烈，本宫亲眼所见。”

果不其然，许昭仪浑身一颤，脸色先是发青，继而变红，最终变成青白交加，骇人可怖。

她的目光愤然而伤心，就像是被人夺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怨毒的寂寥，就这样，直勾勾地逼向谢绾。

谢绾仿佛不曾察觉到她的汹涌情绪一般，从衣袖中抽出一封信，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鲜红的手掌印。

她素手执起信纸，递到许昭仪面前：“这是三姨娘的绝笔。”

许昭仪身体一晃，手臂上的雪白绢花在随之荡漾，刺入人眼。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艳红的液体从她牙齿中渗出，洁白的牙齿染了血。偏生她神色凄惶，目光含着泪水，反倒是带着无限咒怨与痛苦的恶鬼一般。

字字惊心，句句带血带泪，像是一把锥子，重重地击入许昭仪的心脏，只叫她痛不欲生。

可这字迹不是如烟，她泪光夹杂着幽冷，漠然注视着谢绾。

谢绾似早有预料，目光落在那手掌印上：“本宫代笔。”

许昭仪瞬间崩溃，泪如泉涌，簌簌流下，声音尖利而凄绝：“如烟！如烟！你死得好惨啊！”

“如烟，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该死！”她重重地倒下，脸颊贴着地面，发髻凌乱不堪，很是狼狈。

哭声过后，就是一阵藏在喉咙底部的嘶吼声，像是痛到极致，难以掩下的爆发的绝望恨意。

许昭仪兀自地抬起头，眼睛变暗了，突然闪烁了一下，又变得漆黑，接着姗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她感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

谢绾见状，心中汩汩血意流淌，终于，上钩了。

她单侧勾起一丝恰好的弧度，妖妖娆娆的，像是地狱间的精魅，朝着人招手：“许昭仪，你想报仇吗？你要血债血偿么？”

血债血偿么？

许昭仪感到骨子里的仇恨因子如同涨满河槽的洪水，突然崩开了堤口，咆哮着，势不可挡地涌上心头，不能自已。

血债血偿，她太想了。

她的声音干哑，像是冒烟一般，却是异常坚定：“长公主，你想臣妾做什么？”

谢绾低声一笑，一泓清目蕴藏着万千繁花，在她笑的一刹那骤然绽放，无声却美好。

她语气蛊惑，像是精魅在勾魂，极致恶毒：“本宫，也想让仇敌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