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无月也无声，黑暗之影若隐若现，空气中弥漫一种令人窒息的抑制，想回到哪里，却哪儿也去不了，死亡一直笼罩着，如幽灵一般。

也不知道林夫人在地上坐了多久，双腿都麻木了，泪水也流汗了，双目无神，空洞得有些瘆人。

半晌，她这才慢腾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捡起地上的“婴儿”，挑着灯笼，神色温柔：“念君乖，念君乖。”

“念君不哭了，娘亲在这儿。”

轻轻的，细微的声音在无边黑夜中荡漾，分明就是柔和的，却是叫人头皮发麻。

灯笼的亮光观念幻灭，将妇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渐渐地，她的身影缓缓游荡，漫无目的地走在府邸廊道中，最终，消失不见。

忽然，有一个男童迈着极小的步伐走了出来，身着粉色的里衣，显然是被林御医夫妇二人的争执吵醒的。

他脸上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阴森，恰好有一缕月光从乌云中探头来，他紧紧握住小拳头，眼里含着一种名为仇恨的幽光。

声音脆生生却很坚定：“我也要杀了你。”

乍然，阵阵凛冽的风吹过，不禁让人毛骨悚然，倏忽一只猫从屋檐窜出，一溜烟的跑了，让人胆战心惊。远方一片漆黑，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人心跳的声音。

这些事，本该藏匿在无边无际的黑暗，直把它吞噬。

然不过，罪恶仍在延续，至死方休。

“咚咚咚……”有圆滚滚的物什掉落在地上，滚得很远很远。

“铮铮铮……”似有人在磨刀霍霍，正待杀人如麻。

夜，延绵到远方，

最终，天终归亮了。

一缕晨光划破了天际，登时将黑夜魅影驱赶在九霄云外，四处皆是亮堂堂。

京城府邸耸立，朱门红墙，庭院深深，各府各邸气势磅礴，其府邸规格却多数依照官品来建筑。这大抵就是无法逾越的等级限制。

闹市行客匆匆，小贩在高声吆喝，好一派繁荣景象。那些个人的满心怨恨，无人问津，或是说极少人在意。

世事本就如此，有人欢喜有人愁。有人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而又有人喜不自胜，欢呼雀跃。

……

馆陶殿一隅。

破晓的晨曦从花窗边跳跃了进去，落在落英缤纷的地面上，美得叫人心悸。

空气中，挟着馥郁芬芳的花香。

有一女子端坐在铜镜前，她伸起素手，将乌丝虚虚地束于脑后，被风吹起，荡漾在人心深处。

末了，她手持着黛笔，寥寥数笔，便将如远山一般的灣灣柳眉娟画出来。镜中美人国色生枭，风华楚楚。

不知女子想到了什么，一泓清目皆是欢喜的意味，潋滟勾情。

她打开了首饰匣子，取出了一碧绿色的玉簪，通透晶莹，散发着丰润的光泽。最为好看的是，玉簪柄端的曼珠沙华，怒而绽放。

她动作流畅地将玉簪斜插在三千乌丝上，一缕乌丝随意荡漾，慵懒而妩媚。

“公主……”南笙的脚步声自门外而近，轻轻地唤了一声女子。

谢绾回眸一笑，柳眉微挑，嘴角泛起一个令人迷醉的弧度，轻轻浅浅的，就像是春风徐来，拂开一地的桃花，明媚又惑人。

南笙呼吸险些一窒，向来沉稳的目光竟是有些痴迷。心中思绪万千，公主生得貌美，且是身份尊贵，他日夫君也必然是天之骄子。若说以前，魏世子玉树兰芝，丰神俊朗，与公主自是相配。

她抬头望了一眼笑得含妖带俏的谢绾，但如今公主似乎很是厌恶魏世子。

南笙目光飘得有些远，那放眼京中，何家公子能够媲美魏世子呢。仅在一瞬间，她一下子就想到那个风流邪魅却是分外薄凉的少年郎。

“南笙……”谢绾清越媚人如桃花酒的声音飘来，很是动人。

南笙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目光从远方回过神来，她歉意地行了一个礼：“公主……”

待她看到谢绾已是梳妆毕了，心中那种怪异感又升了起来，公主绾青丝的手法瞧着竟是要比她还要娴熟些。

谢绾却是不曾发觉南笙的异样情绪，她摆了摆手，姿态自带着天生贵主的气度。很快，她状似不经意地摩挲着玉簪，但极为小心翼翼，唇畔勾起欢愉的弧度，眉梢似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

妩媚风情？

南笙细细地凝视着谢绾，许久，心中的那种感觉愈发强烈，公主竟似少女怀春一般。

思及此，她怔了片刻，这才发现这玉簪是不曾见过的，她目光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讷讷问道：“公主，奴婢不曾见过这玉簪？这是从何而来……”

谢绾动作一顿，不过片刻，她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南笙眼珠子一动，心知自家公主不想道明，便也作罢。

她这才想起方才眼线传来的消息：“公主，昨日夜里，延喜宫有突变。”

“哦？”谢绾一下子来了兴趣，目光变得极为幽深，似一口枯井，深不可测，眸子里面的戾气叫人不寒而栗。

南笙心头一摄，定了定神：“延喜宫闹得人仰马翻，端妃身边的宫女惊蛰匆匆忙忙赶到太医院，寻来了林御医。二人神色焦急，在宫中跑得极快。”

谢绾听着南笙的话，唇畔勾起妖治的笑意，她漫不经心地把玩了手中圆润的指甲，清目含冰，那是一步步欲置人于死地的冷漠。

南笙紧接着说道：“延喜宫捧出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很是瘆人。”

几乎是在一瞬间，谢绾巧笑倩兮，绰约的眉眼无端披挂着灼灼的鬼气，竟似艳骨骷髅一般。

她语气温软，却是无端叫人心里发怵：“是么？”

南笙飞快地望了一眼谢绾，恭敬地答道：“是的。”

顿了顿，再道：“林御医回府的时候慌慌张张，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悼念何人似的。”

谢绾目光倏忽落在南笙身上，看似平静无澜，实则极有份量。

南笙脑袋微怔了须臾，闪过方才眼线回禀的话：“林御医说了一句，念君，一下辈子再投胎做他的儿子。”

谢绾霍地一声从座位上站直了身体，她凝眉敛目，眸子中有流光在飞舞，竟是有惊媚之意，咄咄逼人。

半晌，她又缓缓地坐下，声音轻飘飘：“派人盯紧宫外的林府，还有延喜宫。”

南笙心里一突，瞧着谢绾的模样，她的猜测似乎得到了证实。林御医与端妃两人的关系不简单。

谢绾伸起素手，轻轻地拂过她的淡色唇瓣，无声晕过，仿佛点染了瑰色一样，有重重叠叠的血色曼陀罗在拥簇着，忽如一夜春风来，朵朵盛放。

她道：“越王府如何了？”

南笙默了默，越王府夜宴，丫鬟小斯皆是候在越王府外，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儿，事后她都觉得惊险万分，很是自责不能在公主身边保护。

还好公主与大皇子安然无恙，她的目光闪过一丝冰冷，越王府之人也是其心可诛，简直是罪该万死！

声音难免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越王爷日日消沉醉酒，越王妃至今还尚在昏迷之中，只不过，好几次惊醒后都要扬言杀了越王爷。”

谢绾微笑，越王爷是多情种子，只要稍加引导，那般刚烈死去的三姨娘可不是成了他心头的朱砂痣，而不过没有想到，越王爷的反应是那么激烈，竟与越王妃反目成仇。

至于越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她目光陡然一黯，不知她在想着什么。

在一侧的南笙望着谢绾，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谢绾偏过头，细如凝玉的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薄薄的光晕：“还有何事？”

南笙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越世子倒是相安无事，还，还有他似心情大好的模样。”

确是如此，越世子如此薄情冷清的人竟会在背地里偷笑，想必也是有什么乐事儿。

听罢，谢绾嫣然一笑，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发髻上的玉簪，低声呓语：“那就好。”

“啊？”

南笙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沉稳的脸庞满是诧异，疑惑地望着谢绾。

谢绾面色如常地一笑：“无事。”

南笙却是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谢绾，良久，这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公主，那玉簪可是越世子赠送？”

谢绾微微一怔，清目含着些许的水光，似没有想到那日尚在越王府外的南笙能够猜到。

她点了点头。

南笙脸色微变，果然被她猜中了。越世子与公主有过交情，她在清心庙便知道了，或是更久之前。而越王府想要加害大皇子，已是触了公主的逆鳞。

越王爷越王妃都遭了殃，唯独越世子没有殃及，倒是从中得利，她就猜到公主不会对越世子下手。真正让她猜到的是，公主在她提起越世子的温柔神色，与方才她进来看的无异。

南笙的目光落在女子发髻上的玉簪上，曼珠沙华雕刻得极为好看，显然是花了十二分心思。

她心里滋味难辨，没想到，被她一语中的，公主日后的夫君**不离十，必是越世子。

这样一想，南笙心里又发愁了，公主与魏世子尚未解除婚约，越世子那样风流绝艳的人物难道肯受这个委屈吗？日后，会不会成婚恼了公主。

谢绾站直了身体，长裙曳地三尺有余，她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封鲜艳惊心的血书，丝毫不知南笙已是忧思重重，担心着她日后的婚事。

她望着一字一句的咒怨，含着笑意道：“许昭仪在哪个殿？”

南笙神色错愕，许是不明白为什么谢绾突然提起许昭仪。

抬起头望见谢绾询问的目光，只得恭敬答道：“昭仁殿。”

谢绾微微颔首，理了理衣襟，双手交叠在胸前，贵族风仪十足。

她款款而行，裙摆纹丝不动，倩影婆娑：“随本宫到昭仁殿。”

似带着若有若无的杀机：“会一会许昭仪。”

……

盛夏的清晨日光已然有些灿烂，直直从高空中倾泻下来，随意跳跃，五彩缤纷。

树影斑驳落在地上，陆离稀疏，无端有几分广漠而寂寥的意味。

昭仁殿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