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上的灯笼“嗒”地熄灭一盏,倏忽,又灭了几盏。金碧辉煌的府邸淹去了它的磅礴气势,朱门吱呀作响,红墙灰败。
仅在一夜间,乃至是一瞬间,偌大的越王府,变得有些荒凉,似在昭示它即将倾覆的下场。
门外长身玉立的男子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陡然转过身,黑夜中瞧不清他的神色,却能感受到他散发着的凛然气势,自带着沙场特有的铁血煞气。
他长腿踏进门槛,月光恰好从密布的乌云中探出头来,倾洒了微弱的清辉,照亮了他秀美绝伦的脸庞,男子长眉斜飞入鬓,一双桃花眼漂亮得过分,生来就是多情风流相。
唯独那薄唇,如刀削一般,想来也是骨子里血液冰凉的男子。
夜更深。
盛夏的夜晚竟是那么薄凉,寂静阴森,外面的风阴冷地嚎叫着,时不时可以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现在已经午夜时分,万家灯火俱灭,京城四处都是死一般的寂静。骤然,越王府上空传来了一中年男子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如烟!”
几乎是在一瞬间,京城灯火通明,分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夜,这时却像是青光白日一般,亮堂堂一片。
紧接着,再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瓷器破碎声音和一男一女厮打惨叫的声音,震耳欲聋,滚得很远很远。
良久,凉风不度,最终,陷入了更为可怕的寂静。
万盏灯火陆陆续续地熄灭,外面寂静得可怕,仿佛黑暗要吞噬一切。不知多少人看足了听足了好戏,美滋滋地入睡,又不知有多少人心头恨得滴血,食不下咽,夜不能寐。
所有人都在等天亮。
……
时间一笔一划地缓慢过去了,天亮了。
明媚的日光直直地倾泻下来,照耀在京城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惊人的熠熠辉光。
不过刚才破晓,京城闹市已是行客匆匆,小贩在高声吆喝。
坊间人群唾沫星子横飞,纷纷在议论着昨日越王府夜宴发生的惊天大事。贵族子弟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皆因越王府的二郡王百里宏飞那个纨绔子弟引起,他们一个个心里怒不可遏,直骂晦气。
百里宏飞其心歹毒,放出毒蛇,引起大乱,好好的赏花宴被他搅和得人仰马翻。非但趁此掳走大皇子,还与庶母通奸,陷害于越世子。
最叫人咋舌的是,他竟有一种为人不耻的癖好,喜好在胞兄,也就是越世子的殿落交欢。
所幸他自作孽不可活,被毒蛇围剿,奄奄一息,那庶母也是个烈性子,先是干脆利落地杀了他,捅了足足十数刀,血肉模糊,面目全非,最后再撞向红墙,保留自己的名节。
其景象震撼,其景象惨烈,一干人等瞠目结舌,震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唯有越王妃在原地打滚叫嚷,怒喝越世子是凶手,仪态尽失,哪里有世家贵妇的风范。
不出众人所料,又是长公主在主持大局,将越王妃收拾得服服帖帖,治了百里宏飞的罪行,众人心生折服。
这样一来,百里宏飞便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少人恨不得将他尸首拉出来鞭打个千万遍。
更加有趣的事儿,昨日半夜三更,越王爷得知此事,也不知怎的,像是魔障一般,不去关心死去的儿子,反而哭着喊着如烟,哭得那个叫撕心裂肺啊。
原不过,那个姨娘唤为如烟,颇得越王爷之宠,越王爷与越王妃大吵大闹,越王妃也哪里是善茬,自然不会白白吃亏,一来二往,整个越王府人仰马翻,沸沸扬扬。
其实不然,男人总是有那样的劣根性,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一个女子在他心中有那么点分量,而她在年华正茂的时候死去,且是以死保留名节。若说他之前有三分喜欢那女子,经此一事,可不是变成十分欢喜了。
最后,越王爷兴许是为死去的朱砂痣出气,竟是狠狠踹了一脚越王妃的下腹,这一踹可不得了,越王妃见红了,三个月的身孕就这样没了。
然后,便没有了然后。越王妃昏倒,越王爷也懵了,刚刚没了一个已及弱冠的儿子,现在又没了一个孩子,失魂落魄地一溜烟离去。
竟也不管倒在地上的越王妃。待到有人发现越王妃的时候,她已是气若游丝,至今还是昏迷不醒,指不定醒过来的时候,是如何地肝肠寸断,接连没了两个孩子,不可谓不是锥心之痛。
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越王府的破事儿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拍手称快,唾沫星子横飞,别提多热闹。
墙倒众人推,百里宏飞欠下的债终于来了报应,他奸淫掳掠,横行霸道,不知有多少良家妇女遭了毒手。苍天饶过谁,受害的女子把越王府围得水泄不通,凄声控诉着百里宏飞的兽行。
闻者伤心,听者流泪,老百姓义愤填膺,热潮一浪比一浪高。
世家大族眼界不同于平民老百姓,着眼点自是大相径庭。越王爷是个扶不上墙的阿斗,越王妃又是个善妒不慈的主儿,而越王府有今日的昌盛,正是越世子的功劳。
瞧着那阵仗,越世子与其父母必然是不和的。那么他们也该是不是与越王爷划清界线。
……
又是夜。
月黑风高杀人夜。
天上亮,地上黑,仿佛寒气把光也阻隔了似的。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夜雾袭来,盛夏的夜晚倒有点凉意,朦胧的月光下,看不到几颗星星。
天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一直伸向远处,远处。
消息兜兜转转,又回到皇宫,掀起了不大大小的风浪。
延喜宫一隅。
殿外平淡无奇,寝殿内却是别有洞天。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
端妃自服了她腹中胎儿的“胞兄”心头血后,身体不见好,反倒是愈发虚弱。为了养病,她大步不迈出延喜宫,深居简出。
原本她就是个性子“淡然”的,少了她面孔出现在宫中,也是个常事,也无人怀疑她的蹊跷。
“什么?”正在服着参药的端妃神色大变,原本就苍白的脸庞丝毫没有一丝血丝。
她心跳得厉害,嘴唇在抖颇起来,就连眉毛也在剧烈地颇动,声音拔高了几分,面容狰狞无比。
突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叫惊蛰端着参药的手一个不稳,参药稍稍倾泻下来,滴答滴答地落在被褥上,端妃性情偏向江南水乡女子的温柔似水,被褥自是雪白雪白的,参药滴落下去,开出朵朵触目惊心的花儿,刺眼极了。
她望见这景象,惨然失色,腿脚一软,忙不迭跪在地上求饶:“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所谓祸不单行大抵是如此,参药正滚烫,倒了一些在惊蛰的手上,她吃痛松手。
“咣当——”
瓷器四分五裂,碎成一片片熠熠发亮的渣子,参药倾洒在地面,满目疮痍。
“唔……”
惊蛰脸庞满是痛苦的神色,眼睛含着泪水,她捂住自己的大腿,想必也是被滚烫的参药溅到娇嫩的肌肤上。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直至出血也不肯罢休,愣是不敢发出声音来。正惴惴不安地等待着接下来的惩罚。
端妃却是无暇计较这些,她喉咙像是发紧了一般,艰难地吞咽下一口水,声音干干的:“越王府二郡王出事的时候,长公主在不在那处?”
惊蛰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怔怔地望了似乎极为激动的端妃,这才迟疑地点了点头。
“果然……”
端妃像是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软绵绵地倒在床榻上,“咚”一声,她的脑袋重重地磕在玉枕上,听着很是骇人。
偏生她好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过度的紧张,使她脖颈发硬,两眼发直,只瞧见自己的鼻尖。
惊蛰脸庞因心脏的痉挛而变得惨白,她几乎是六神无主,脑海一片空白,惶惶不安。
她见端妃久病在榻上,怕端妃无趣,故而将京城的“趣事儿”一一娓娓道来,替端妃解闷,怎生就成了这个模样。
电火石光间,端妃一下子扑了过来,像是恶鬼要吞噬人一般,眼中含着绿幽幽的亮光。
她整个人倒在床榻边,一把地攥紧惊蛰的手,长长的手指甲狠狠嵌入惊蛰的手背,留下极深的手指印:“你再给本宫说说越王府的传闻,事无巨细。”
惊蛰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泪光闪烁了几下,她低下头,任凭泪水簌簌流下。
她这才一五一十地将她在宫中听得的消息告诉端妃,丝毫不敢漏下。
“本宫就知道,是你……”
“是你,谢绾……”
端妃讷讷地松开了攥紧惊蛰的手,再次无力地倒回床榻头,目光涣散,神色一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
不知为何,她的直觉告诉她,越王府发生的大事,都与谢绾脱不了干系。百里宏飞之死,那个姨娘的以死留名节,甚至连越王妃胎儿不保,谢绾也在推波助澜。
端妃耳朵里哄了一声,如同被尖针刺了一下,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她实在想不明白,谢绾究竟与越王府有什么深仇大恨,瞧着谢绾的势头,竟是要将越王府颠覆一般。
颠覆?
端妃思及此,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精神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之中。
若说谢绾仅为百里宏飞算计谢明堂那个傻子一事,就要将越王府赶尽杀绝。没有算计成功尚且如此,那算计成功的呢?
“噗……”
端妃又急又气,心头一口老血吐出,像是泉水喷涌一般,直流而下。
顷刻间,染红了一大片被褥。白的晃动人眼,红的骇心动目,叫人心里发寒。
“娘娘——”
惊蛰倒吸了一口凉气,顾不上大腿还有伤口,兀自站了起来,牵扯着腿上的伤口,一阵又一阵火辣辣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