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缓缓落下,落下,最终停留在妇人的肚子上,道:“夜深了,各位娘娘请回吧。天暗路滑,莫要摔倒了。”
后者身体一僵,惨白得像是一张纸一般。
一众嫔妃虽不明白谢绾是何意,但还是终归还是恭敬道:“臣妾谢过长公主关心,臣妾先行告退。”
顷刻间,千娇百媚的娇花在奴婢的搀扶下,娉娉婷婷离去。
夜色斑驳,微雨倾荡,嘀嗒嘀嗒作响,竟是有一种灵动的静谧。
谢绾搭着南笙的手向馆陶殿走去,状似不经意道:“这般沉不住气啊,到底还是为母则刚。”
话尾末梢,似含着无尽杀机:“试问,谁的稚儿不无辜呢?”
南笙脚步一顿,心中跳得极为厉害,公主这是要……
她张了张嘴巴正欲说话,却见女子神色已然恢复如常模样,话语哽咽在喉咙上。
那一头的端妃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简直是要跑了起来,火急火燎,仿佛背后是有恶鬼在追赶着一般。
惊蛰经此馆陶殿不大不小的闹剧,心知自家主子为何如此慌乱,她眼睛闪过一丝光芒,转眼即逝。
很快苦笑着摇了摇头,忙不迭赶上端妃的步伐:“娘娘。”
主仆二人在细雨中跑得极快,黑夜中,宫人只见两道身影掠过,一下子又消失了不见。
他们想起宫中闹鬼的传闻,脸上的皮肤都收缩了,他们的嘴唇闭得紧紧的,抑止住了正要发出来的叫唤,惊慌失措地离去。
终于到了。
端妃跑得气喘吁吁,目光却是一亮,连忙朝着宫殿走去。
脚下一滑,扑通掉落在地上。
泥泞的雨水登时打落在她的身上,发髻上的珠钗散落了一地,头发凌乱不堪,端妃猛地闭上眼,就算没有铜镜,她也能知道现在的她有多么狼狈。
肚子里一阵痉挛,似有血意在涌动着。
端妃脑海中突然闪过了谢绾方才最后的一句话,天暗路滑,莫要摔倒了。她后背一凉,竟是发痴地一动不动。
被谢绾说中了,被谢绾说中了。
她思绪千回百转,任意放空。
没想到谢绾这么快查出下黑手的人是她,更没想到,谢绾竟也知道她怀有了身孕。
她自问一向谨言慎行,做事滴水不漏,怎生谢绾的消息会这么灵通?
难道是她……陡然,端妃目光冰冷得像是飞雪一样,毫无温度。
“娘娘……”
匆匆忙忙追赶着端妃的惊蛰眼见着端妃栽倒在地上,顾不上手中还持着伞簦,一松,伞簦即刻掉落在地上,在湿水中打旋。
她快步走过端妃,将端妃扶起:“娘娘,你怎么了?”
端妃眼中闪过一丝毒辣与厌恶,无奈四肢无力,只能任凭着惊蛰将她扶起,她肚子里一阵抽痛,她捂住痛哼一声:“哼……”
惊蛰大惊失色,呼道:“娘娘,胎儿可无碍?娘娘,要不要禀告皇上请御医?”
不知为何,端妃脑海中再次闪过了女子直勾勾望着她肚子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她悚然一惊。
呵斥道:“闭嘴!”
“可是?”惊蛰十分不解,若是换了旁的宫妃,如若有了身孕,必然是欢天喜地地昭告天下。
唯独娘娘确是遮遮掩掩。
端妃神色闪过一丝不耐,目光阴森,叫人不寒而栗:“没有可是,快去请林御医!”
惊蛰浑身一颤,艰难地咽下一口水,不敢再说话,只得照着端妃的吩咐去做。
不过走出几步,便听端妃阴狠的声音响起:“此事勿要声张,只能找林御医!”
“是。”
惊蛰恭敬领下命令,像是一溜烟般离去,不知是担忧主子,还是害怕驱使。
“嗯……”
端妃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她面如土色,低下头一看,竟是有温热的液体在流淌。
她惊呼:“我的儿!”
说罢,双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
延喜宫内阁一隅。
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好不富丽。
灯火通明,整个内阁亮堂堂。
窗外小雨淅沥沥,这儿却是安静得有些诡异,仿佛就连银针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也能听见。
空气中,一片压抑,压抑得人仿佛要喘不过气来。
床榻处,有一个妇人面色苍白地躺在上面,只见她姿容不算极为出色,但她那似江南水乡特有的细腻温柔分明是格外动人。
她嘴唇丝毫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是木偶娃娃一般,了无生气。
惊蛰惴惴不安,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端妃,再看向了林御医:“林御医,娘娘何时才能醒过来。”
林御医虽是过了而立之年,但仍是仪表堂堂,此刻他眉宇皱起,目光飘远,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一般。
“林御医。”惊蛰心中害怕,忍不住唤多林御医几声。
“啊。”
林御医仿佛是如梦初醒一般,目光一下子从远方飘了回来,他温和笑了笑:“惊蛰姑娘,可是有何事?”
惊蛰瞧见林御医俊朗不失温和的模样,对待她们从来没有为官者的架子,心里一动,失神了片刻。
很快,她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让那些不切实际的妄念消散:“林御医,娘娘她……”
提起端妃的病情,林御医眉宇皱得更深,他张了张嘴,再要说话。
却听床榻上的端妃痛苦地哼了一声,似悠悠地醒来。
林御医与惊蛰二人眼下闪过一丝喜意,忙不迭走过去,道:“娘娘……”
端妃眼睛微微睁开,刺眼的光芒扎疼了她的眼睛,睁开了又闭上,闭上了又睁开。
猛然,她似想起了什么重大的事儿,一下子惊醒过来,坐直了身体。
“我的儿……”
林御医皱着的眉宇稍稍舒展了起来,声音温柔体贴:“娘娘,你醒了。”
端妃神色急切,一下子紧紧攥住林御医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林御医,本宫的胎儿他……”
林御医的手微微颤抖,垂下眼睑飞快地望着女子发白的手,沉吟了半响。
这才道:“娘娘的脉搏不稳,恐是有滑胎迹象。”
端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
她神色悲怆,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端妃泪眼朦胧,一脸不可置信。
林御医眼神闪过一丝疼惜,道:“数年来,娘娘服用香肌丸,肌肤确是晶莹剔透,但香肌丸副作用极大。娘娘这一胎,原本就是凶险。”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再道:“娘娘方才摔倒动了胎气……”
语未尽,意明了。
端妃像是一下子找到宣泄的突破口一般,愤怒的洪水摧毁了堤岸,不断地泛滥。
她神色狰狞,含着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谢绾!”
显然,端妃是把这一笔账算在了谢绾的头上。
“哼……”
怒火攻心,她的肚子又一阵猛地抽搐,方才的滔天怒火猝然转变成痛苦。
“疼……”
林御医神色闪过一丝慌乱,顾不上什么规矩礼仪,一把地攥紧端妃发凉的手:“娘娘身体不适,不宜动怒。”
惊蛰看见二人交缠的手,目光闪过一丝失落和自嘲。
她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适时地静默不语。
端妃被林御医的手紧紧攥住,像是恢复了一点儿暖意,神智竟是清醒了不少。
她眼睛闪过一丝哀怜,想要说些什么,突然发现才有惊蛰的存在,幽光一闪而逝。
“惊蛰,下去吧。”
“是,娘娘。”临走前,惊蛰还飞快地望了一眼林御医,几乎让人察觉不了。
端妃将惊蛰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目光一寒,望着惊蛰仿佛是在看着一个死人一般。
她这才虚弱地回过头,两行清泪簌簌而下:“林郎,救救孩子,救救我们的孩子。”
林御医见眼下无人,这才心疼地抱紧了端妃,声音满是痛惜:“玉儿,你受苦了。”
端妃在林御医的胸膛上磨蹭了几下,哽咽道:“林郎你一定要救救我们的孩子。”
林御医神色闪过一丝悲恸,他死死地咬住牙齿,愣是不说话。
端妃虽是病弱,但脑子还是很清醒的,她与林御医十几年青梅竹马,自是知道他的异样。
她目光微闪,语气苍凉:“林郎,玉儿知道你怨恨玉儿背弃我们的诺言进宫,可那是家中老父逼迫玉儿。”
“玉儿情非得已,林郎,是玉儿错了。”
泪水像是泉水一般涌出,打湿了林御医的胸膛。
林御医心如刀割,亲吻着端妃的额头:“傻玉儿,我都为了玉儿进宫为御医,怎么会怪玉儿。”
半晌,他紧紧地攥紧了拳头,似在做着什么重要决定:“用初生婴儿的心头血进补,方能……”
端妃目光一亮,苍白的脸庞闪过一丝扭曲的贪婪和喜意,须臾,她收敛了面上的喜意,仰起头,悲怆地望着林御医:“林郎玉儿知道你心善,可那是我们的孩子,只要我们给多点金银珠宝,他们……”
林御医望着妇人不断涌出的泪水,眼眶红了,声音干涩:“只有血亲关系的初生婴儿才能救治……”
端妃脑海中一下子想到了林御医府中夫人分娩不过两日的消息,她眼中闪过一丝惊人的亮光,却是无力地靠在林御医的胸膛上。
声音落寞极了:“林郎,玉儿在宫中时常在想,如若玉儿没有进宫,那是不是就便会与林郎成亲生子,举案齐眉。”
“林郎,玉儿很羡慕你的夫人,甚是是妒忌。她可以时常伴在你的身边,她可以为你光明正大地生儿育女,而玉儿却什么都不能够……”
林御医心痛得无法呼吸,将端妃狠狠地搂紧,仿佛是要将她嵌入骨髓一般:“玉儿,莫怕,我会救我们的孩子,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端妃仍是“不忍”,悲伤道:“林郎,可是林夫人……”
林御医决绝地打断了端妃的话,声音冷漠,仿佛他口中的人是陌生人一般:“她已经为我育有二子,这一子不过是与我无缘罢了。”
“幼儿易夭折,她不会发现什么端倪的。”
端妃见目的达到,便柔弱地依偎在林御医的胸膛,嘴角闪过一丝阴狠的笑意。谢绾,待本宫诞下龙子后,今日之仇,势必要你十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