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绾嫣然一笑,淡色的唇瓣堆积着重重叠叠的血色曼陀罗,怒而绽放,引人入胜。
她看着愈发靠近的冰冷利器,在微雨的洗涤下,愈发锃锃发亮,藏在衣袖中的素手力道一收。
更近了,堪堪到女子不过些许的距离。
电火石光间,谢华裳面上狰狞的神色陡然消失在九霄云外,取而代替的是极致的悲伤。
“咣当”一声,利器掉落在地面上,在无边黑夜中格外刺耳。
“大皇姐,安乐错了,安乐错了。”
谢华裳明艳动人的脸庞尽是泪水,一双媚眼含着晶莹润色,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艳丽红唇,好不动人。
谢绾微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原来如此。
她稍稍挑眉,面带温雅笑容,好整以暇地望着这戏剧性的转变。
谢华裳望着谢绾似笑非笑的神色,一双溢满了泪水的媚眼陡然一亮,仿佛有异动。
她紧紧咬住下唇,过了一会儿才松开,嘴唇上印着一排齐崭崭的齿痕。
“扑通”一声,谢华裳跪倒在地上,哭得像是一个泪人一般,娇媚的花儿,浸染了太多的悲伤,摇摇欲坠,叫人怜惜。
“大皇姐,安乐错了。安乐求求大皇姐,原谅安乐。”
“大皇姐,安乐错了。”
“咯咯”,身侧传来了骨头攥得死死的声音。
但见谢明安满脸阴沉,仿佛下一刻都能溢出水来一般,他脸色涨红,进而发青,脖子涨得像要爆炸的样子,满头都是汗珠子。
瞧着很是瘆人,他身体一动,所有都警惕地望着他,似要以防他暴怒伤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谢明安竟也是重重地跪倒在地上,“咚咚”作响,仿佛要把大地撼动了起来一般。
他低下头,看不清他的神色,还仍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着的阴郁之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大皇妹,三皇兄错了。”
蓦地,馆陶殿宫人瞠目结舌,愣愣地看着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安乐公主与三皇子,简直是下巴都要惊得掉下来。
这怎生转变得如此之快?
南笙沉稳的脸庞闪过一丝杀意,心中连连冷笑。安乐公主与三皇子可真真是厚颜无耻,做出这般可怜模样博取同情。
谢绾笑容依旧淡淡,仿佛是置身事外一般,不曾动容。
她漫不经心地捋了捋两颊的青丝,恣意而慵懒。看来,是她小瞧谢华裳与谢明安了,或是小瞧了背后的唆使之人。
昔日多么娇纵的两个人啊,竟是对恨之入骨的她下跪,这是何等地——憋屈啊。
谢绾心中血意汩汩流淌,不可否认,她此时此刻是十分畅快的。
她刻意欣赏着二人憋青的脸色,久久不语。
细雨横斜水清浅,淅淅沥沥地落下,密密地斜织着,静静地交错。雨丝,轻轻入纱,纷纷而下,发不出一丝声响。
天地间,安静极了。
青衣女子的三千乌丝点染了晶莹的水珠,顺着滑落,滴答溅在地面上,开出了雪白的浪花。
她稍稍俯下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个人,虽是含着温软笑意,但与生俱来的贵主气度咄咄逼人。仿佛,地下的二人不过是蝼蚁一般,不屑至极。
反观谢华裳与谢明安倒是十分可怜,兄妹二人跪在地上,垂着头,雨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他们的身上,打湿了他们的裳衣,好不狼狈。
堂堂公主与皇子,竟是卑微到如此。
馆陶殿外,这时,各宫各院的嫔妃们恰好娉娉婷婷走来,顿下,身侧奴婢持着伞簦候在一旁,雨水轻轻地敲打其上,叮咚作响。
她们似被这嘈杂的声音惊扰,忙不迭出来察看是发生了何事。窥探到如此景象,当即噤若寒蝉,一时间,竟是不敢上前。
谢绾目光微凝,一泓清目轻飘飘地扫了一圈那花枝招展的嫔妃们,漫不经心地笑了。
皇宫的消息真真是传得极快,不一会儿,三宫六院,都传了遍。
一众嫔妃眼见女子清凌凌的目光,心头一摄,忙不迭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臣妾见过长公主。”
闻言,谢华裳与谢明安猛地抬起头,嘴角闪过一丝极为明显的阴鸷笑意。
二人目光一狠,同时狠狠地甩自己耳光,“啪”一声,格外清晰。
霎时,他们的脸庞隆肿起来,像是一个馒头一般,嘴角渗出了一丝血迹,夹杂着微风细雨,顺着脸颊滑落。
未待众人反应过去,谢华裳便已抬起头,姣好的面容梨花带雨,哀求地望着谢绾:“大皇姐,我们错了,大皇姐,我们错了。”
“求大皇姐原谅我们。”
戏码演绎到这般地步,一众嫔妃的脸色总算是变了变,望向谢绾的目光各异。
谢绾柳眉微蹙,她疑惑地望着谢华裳:“安乐,你们这是在做甚。大皇姐循着嘈杂声前来,就看见如此景象,有些缓不过神来。”
“安乐,三皇兄,快快请起,何苦要伤了自己的身体。”
言外之意便是,那可是你们要下跪与赏自己耳光的,本宫可没有强迫你们。
谢明安脸色阴沉得更加厉害,简直是黑得像是锅底一般。
谢华裳狠狠一掐自己的手心,恨极了谢绾的舌灿莲花。
而她的泪水却是流得更为欢畅,发丝湿答答地贴在额际上,平日里明艳逼人的脸庞竟是十分可怜,她一字一句哽咽道:“大皇姐,安乐知道大皇姐对安乐与三皇兄心存不满。”
说罢,她竟是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可母妃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大皇姐请不要再记恨母妃了,也不要再记恨安乐与三皇兄。”
谢绾微微一笑,不可置否。
一众嫔妃本是“心软”之人,看见安乐公主与三皇子刚刚丧母便沦落至此,心有不忍,望向谢绾的目光略有责备。
谢明安与谢华裳自是察觉到众人眼中的情绪变化,心下一喜,眼睛极快地闪过一丝精光。
谢华裳见谢绾久久不答话,她可怜兮兮地抓住了女子的青色裙摆,自成一个卑微成地底泥的姿势:“大皇姐,母妃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最近几日,母妃出现在安乐梦中,痛心疾首地道她已经错了。”
她顿了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似在回忆着什么不堪事儿一般:“母妃与安乐说,如若大皇姐不原谅你,她在黄泉路上也不安心。”
咯噔一声。
所有人在听见这一句话时,心猛地一跳。
阴风阵阵,似从脚底上蔓延而起,骨子里的血液仿佛要凝固了一般。黑暗中,有一双怨恨的目光,冷不丁地缠绕在她们身上。
一众嫔妃联想得近来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闹鬼流言,一下子吓得花容失色,她们望向谢绾的目光更为苛责,好似在恨不得谢绾立刻点头一般。
谢绾轻轻一笑,笑声如桃花酒一般激越媚人,在无边夜色中蔓延,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无端叫人心里发怵。
她一泓清目扫视了众人一圈,含着如同玻璃渣子一般的琥珀色光芒,惊心动魄。
众人心下一凛,目光含着一种被追捕的恐惧神气,匆匆忙忙低下头,不敢再与谢绾的目光对视。
谢绾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最终落在了谢华裳,目光幽深得像是一口枯井,直把人吞噬。
谢华裳的脸颊因心脏的痉挛而变得惨白,她的目光瑟缩了一下,警惕地望着谢绾。
谢绾面带温和笑容,话中的机锋却是咄咄逼人:“安乐,糊涂了。”
谢华裳微微一怔,似反应不过谢绾的话,只听女子又道:“沈贵妃所犯之罪,辱皇族尊严,引世人耻笑。各宫娘娘为证,父皇当机立断,命人处置于她。”
一众嫔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这才想起沈贵妃之死,她们也出了一份力。
霎时把头垂得更低,尽是羞愧。
谢绾嗜血地勾唇一笑,你们休想做了坏事,摘得干净,还要往本宫泼脏水。
谢华裳心里气得简直要吐血,原本她向谢绾下跪已是憋得要内伤,寻思着怎么也能剥谢绾一层皮,让谢绾落个跋扈无情的恶名。
没想到谢绾四两拨千斤,口中一句句皇族尊严,反倒是她糊涂了,那岂不是在讥讽她不懂规矩?
谢绾微乎其微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轻飘飘,似从无边地狱而来,带着幽幽的鬼气:“安乐唤皇姐原谅沈贵妃,这是要陷皇姐于不忠不孝之地啊。”
登时,谢华裳一双含泪的媚眼一狠,淬着惊人的毒辣,好似恨不得将谢绾生吞了一般。
谢绾哑然失笑,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也罢,安乐这是刚刚丧母,一时口不择言也是情有可原。安乐心善孝顺皇姐知晓,只是沈贵妃确是犯了弥天大罪,安乐莫要再提起她了,否则引父皇不快。”
一干嫔妃惊惧失落之余,在暗暗感叹,安乐公主以柔弱姿态逼迫长公主,而长公主却拿皇权正道威严,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谢华裳浑身的血液像沸腾着的开水,带着一股不能忍受的怒气,一直流到手指尖。
她直直地望着谢绾,脸颊肌肉扭曲,显然是要破功了。
谢绾目光一黯,极快地闪过一丝杀意。
她动作优雅地俯下身体,拿出手中的绢丝,轻轻地擦拭着谢华裳身上的水珠,道:“安乐原本是生得美艳之人,怎么能如此狼狈跪在地上呢?”
不知为何,谢华裳浑身一凉,心跳得厉害,眉毛也在剧烈地颇动着。
南笙眼睛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亮光,此景象此番话是何等地熟悉,沈贵妃赐死之时,公主也做过同样的动作,也说过类似的话儿。
谢绾附过谢华裳的耳边,仅用二人才可以听到的声音道:“皇姐在送沈贵妃一程的时候,沈贵妃也是那般狼狈模样。同样,本宫也替她擦拭了脸上的污秽。没想到竟是来得那么快,也轮到了安乐。”
谢华裳只觉得脊骨冒起一阵又一阵的冷汗,心扑咚扑咚直跳。
谢绾这是何意?
谢绾察觉到谢华裳身体的僵硬,笑意更深:“沈贵妃临死前想必是很痛苦吧,皇姐听到她的叫声实在很凄惨。”
“只是,皇姐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可怜,她技不如人,输了就得接受惩罚。她生前也斗不过皇姐,就连是化为厉鬼,一样是输得一败涂地。”
她的声音愈发妖妖娆娆,像是地狱间的鬼魅在招手一般:“至于她的女儿,皇姐一样,一样——”
“谢!”
在谢华裳破功之前,谢绾很快便已站直了身体,双手交叠在胸前,她巧笑倩兮,眉眼点染了瑰色,好似夜中一现的昙花,故作清高,又在迫不及待地勾引。
似乎,早预料有这样一出。
谢华裳目龇尽裂,银牙几乎咬碎,待她看见谢绾的如画笑靥中,脑海中闪过那个妇人对她说的话:谢绾诡计多端,安乐公主要小心为上,切勿中了她的计。
她猛地醍醐灌顶,狠狠地一掐自己的手心,“恳切”地向谢绾道:“谢谢皇姐教诲,安乐必将铭记于心。”
末了,她忍了又忍,行了一个礼:“皇姐,安乐先行告退。”
一语毕了,谢华裳看向了地上神色阴森的谢明安,隐隐地,有些哀求。
谢明安脸上的肌肉在愤怒地颤抖着,眼睛里迸出火般凌厉的目光。
无奈,再滔天的怒火也抵不过他的疼惜妹妹之心,更何况,如今沈贵妃已没,只剩下他与谢华裳二人相依为命。
“霍”地一声,谢明安兀自站了起来,身上湿漉漉的雨水甩落了一地,他怨毒地瞪了一眼谢绾,气急败坏离去。
兄妹二人脸颊红肿,头发湿漉漉,凌乱不堪,好似落汤鸡一般,哪里还有方才来势汹汹找茬的模样。
身后,传来了谢绾含笑的声音,但见女子指着地上熠熠发亮的利器:“安乐,你的玉簪……”
登时,众人的视线望了过去,脸色又变了变,青白交加,地上冰冷的利器仿佛在嘲笑她们的无知,或是虚伪。
谢华裳气得张口结舌,两只手直颤抖,但她察觉到身旁谢明安的怒火更甚,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好似一头发怒的狮子。
她强自憋住心中的怒火,扯了扯谢明安的裳衣,目露着祈求:“皇兄,别……”
谢明安当即心下一软,负气地垂下头,眼中狠辣不断,嘴角勾起阴险的笑意,似在一瞬间想出了什么毒计一般。
谢华裳这才走过谢绾身边,行了一个礼:“安乐谢过大皇姐。”
捡过地上的玉簪,便是真的与谢明安离去。
盛兴而来,败兴而归。
谢绾眸光含霜,目送着他们离去,心里喟叹:原本,极致的疼痛也会让一个人迅速成长的。
半晌,她似想到了什么,唇瓣勾起的笑意妖治极了。
一泓清目在一众嫔妃中搜寻,目光直勾勾地望着那温柔似水的妇人,似怀揣着惊人的恨意,仿若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肆意挥霍,只为复仇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