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警男怔怔地愣了半晌，他似乎很努力地想了，但是给出的答案却令人失望。

“我想不到任何人。”

他认真地说道：

“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纠纷，而且我已经处理得很好。谁会因为这件事情杀人呢？还一杀好几个，我实在理解不了。”

从常理来说确实无法理解。

但雕琢知道，那些连环杀手本来就不是常人，这些人通常具备某种独特而诡异的情感，外人看来微不足道的波澜，都有可能在他们心中激起一片惊涛骇浪。

交警男只是一个普通的交警，要让他作出一个连自己都感到迷茫的判断。

这恐怕真有点强人所难了。

现在只剩最后一丝希望，虽然渺茫，但也要尝试一下。

刑警男把凶手的监控录像截图拿给交警男看：

“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交警男看了一会儿，茫然摇摇头。

监控上的人看不到容貌，只能辨别出身形和装扮，即便此人曾经出现在拦车现场，半年前的那个冬天，穿着装扮也会和现在截然不同，这叫交警男何从判断呢？

“好吧。”

刑警男只能暂且结束这次谈话，他站起身来：

“今天先到这里，如果你又想到了什么，请随时保持联系。”

交警男走后，雕琢伸了伸懒腰。

她拿出手机，想了想，把这件案子的最新情况编辑了一下，发送给高岁见，当然，这个举动是躲过了刑警男的，毕竟属于警方机密，不能随便透露给外人。

可雕琢是百分百相信高岁见，透露给他，一点问题也没有。

而且以他的头脑，还能帮助自己分析呢。

**

二十分钟后，调查宠粮男个人电脑的技术人员便传回了消息，通过对目标qq群和几个宠物论坛的搜索，半年前的聊天记录和论坛上的相关发帖已经找出来了。

据此，初步锁定了二十四个参与那次拦车救狗的人员。

接下来，只要对这二十四个人展开调查走访，相信更多有关人员名单很快就能整理出来。

“很好。”

刑警男下达进一步的指令：

“调集所有可能的警力，立刻展开调查，我不但要看到完整的人员名单，还要看到每个人的详细资料，包括他们的个人履历以及最近一天的活动轨迹。”

当外围的调查如火如荼展开的时候，刑警男也在努力从内部寻找突破。

“我们已经掌握了四个受害目标的个人信息，他们之间的联络纽带也呈现出来了。现在的任务，就是要找出那个藏匿的黑影。那家伙肯定和半年前的纠纷有关，而且他应该处于受害目标共同的对立面。”

雕琢认同刑警男的分析，但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的时候，矛盾点就出现了。

“那场纠纷里的对立面就是两个吧：吃狗和救狗。而贪吃男和宠粮男正是双方的代表人物，他们本身就是互相对立的，还能有什么共同的对立面呢？”

她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不要说四个人了，光是这两个人都有点想不通。

刑警男看了雕琢一眼，忽然问道：

“你没觉得宠粮男有些不对劲吗？”

“你指什么？”

“你觉得宠粮男这样的人会对养狗有多大兴趣呢？”

雕琢猜测：

“应该没什么兴趣吧，他连自己还没养好呢，哪有闲情养狗？”

“说得没错，宠粮男连个人生存问题还没解决呢，养什么狗呢？我看他对吃狗肉的兴趣会更大，可他却加入了一个讨论养狗的qq群，而且还牵头组织了那次拦车救狗的行动。”

“这也可以理解吧，他是做宠物生意的，用这种方法来讨好客户，不失为一种营销策略。”

“如果只是为了讨好客户，他付出的代价好像太大了。”

“你是指掏出七百块买狗？以他的经济条件，这个数目确实不算少。”

“不光是七百块的事，他还准备了一辆车呢。”

雕琢也想起来了：

“没错，出警记录里写了他开着一辆小汽车，他自己肯定没车，那这辆车是他租来的？”

“租来的借来的都有可能，但不管怎样都得有所付出。而且我相信，宠粮男和那辆运狗车肯定不是偶遇，他是有所策划、做过充分准备的。”

“嗯，很有可能。这么说来，他还真是付出了不少，不管是财力还是精力。”

“所以说这事如果仅仅是为了讨好客户，有点小题大做了，恐怕他还有别的用意。”

“别的用意？会是什么呢？”

“坐着干想是没有用的。我们去流浪狗救助站跑一趟，看看这家伙买完狗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刑警男提议，雕琢点头。

本市只有一个流浪狗救助站，由市犬业协会无主犬保护委员会承建并管理，救助站的地址位于城郊一处山脚下，到达救助站之后，站长亲自接待了他们。

站长证实，半年前的确接收过一批被营救的犬只，他把刑警男和雕琢带到救助站内，一进门，就听见此起彼伏的犬吠声，放眼望去，数以百计的狗儿被圈养在一排排的犬舍内。

这些狗种类各异，有的凑在围栏边大声吠叫。

有的则静静地趴在角落里，看起来哀怨可怜。

“那批狗送来的时候是203只，后来有些病死了，前些天又有人领养了一批。现在存活的还有130多只吧。”

站长指着一排排的犬舍说道：

“都在这里呢。”

雕琢一下子就听出了问题：

“他们营救下来的应该是228只啊，怎么到了你这儿少了25只？”

站长“嘿嘿”一笑说：

“少了二十五只？那些肯定都是品种不错的好狗，已经提前被人领养了。送到我这里的全是没人要的土狗、病狗。”

雕琢觉得这话又有矛盾：

“既然剩下都是没人要的，怎么又说前些天有人领养了一批？”

“那人领去不是当宠物养的，是工厂里的看家狗，所以不挑品种，只要个头大、性格凶就行。要是全都被人领养就好了，扔在我这里，一下子添了好大的负担。”

刑警男接茬问道：

“养这些狗很花钱吗？”

“一只狗一天的口粮至少得五六块钱，这么多条，你算算吧，这还不包括治病的钱，可别小看这些狗，找兽医来看病，有时候比人还贵呢。”

“那开支确实不小，救助站的经费从哪里解决？”

“我们是民间公益组织，经费来源主要靠社会人士的捐助。以前吧，都是量入为出，收容的犬只总量是要控制的。他们一下子送来两百只，我们怎么吃得消！”

“可你们还是收下了啊。”

站长无奈地苦笑着：

“那帮人一腔热情，买狗就花了好几万，又是拍照又是上网的，我们不收也不行啊。而且他们当时也承诺了，会对这批犬只的口粮负责。”

“那他们有没有兑现承诺呢？”

“一开始还不错，每周都过来一趟，带的狗粮也充足，可渐渐地就不行了，来的次数越来越少，而且带来的狗粮也不够吃的。最近两个月干脆不来了，现在连电话都打不通。”

聊到这里，大致情况算摸清楚了。

是时候把话题转引到案件本身了，雕琢便问道：

“你说不接电话的那个人，是不是叫宠粮男？”

站长摇摇头：

“不是，那个人叫xxx。”

雕琢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他是什么人？”

“是我们协会的会员，这批犬只就是他介绍过来的，我们就是认可他的会员身份，所以才相信了他的话，没想到落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

话头看起来岔入了旁支，但雕琢并没有轻易放弃这个线索，她对站长说：

“把这个人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来和他联系。”

站长把手一摊：

“他留的那个号码已经停机了。我估计他是换了新号。”

刑警男微微一笑，这种金蝉脱壳的小伎俩对付普通人还行，但在专业的刑警面前能有什么用？他立刻电话联系了前方的调查人员。

“第一批查到的那二十四个人里面，有没有一个叫xxx的？”

“有。我们已经找到他了，正在核实他的个人情况。”

“把他带到警局来，我要亲自会会这个人。”

**

回到警局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在接待室门口，刑警男遇见了前方负责查访的警员，他顺便问了句：

“情况怎么样？”

“已经找到了六十三人，暂时没发现可疑对象，有些人看到网上的消息就直接过去了，自己没发过帖子，和其他人也不认识，这种情况可能就排查不出来。”

“实在查不出的也没办法，先把能做的工作做到吧。”

说完这句话，刑警男便和雕琢一同进了接待室，他看到办公桌前的客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心知此人就是那位爱狗协会的会员。

根据提供的资料显示，会员男今年二十七岁，名牌大学硕士毕业，现任职于一家外贸公司，在本地可算是中上收入的白领。

和这个阶层的很多年轻人一样，会员男追求自由、环保、时尚的生活理念，养狗对他来说既是消遣，更是一种展现爱心的好方式。

刑警男在会员男对面坐下，首先打量了对方一番。

对方戴了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或许是第一次被带到刑警队吧，他的情绪既困惑，又有些许紧张。刑警男自我介绍：

“我是警局的警官。”

会员男快速地舔了一下嘴唇，问道：

“找我来到底什么事？”

刑警男直入主题：

“半年前在南绕城高速收费站，一辆运狗的货车被人拦住，这事你参与了吧？”

会员男完全没想到是这事，他略略一怔，情绪随即变得慷慨起来：

“我是参与了，怎么了？狗是人类的好朋友，它应该陪伴在主人身边，而不是出现在食客的餐桌上！那次我们救下了两百多条狗，这是对自然负责，对生命负责，更是对我们人类自己负责。不管外界怎么评价，我坚持认为，我们的做法没有任何错误！”

透过对方那副激昂的外表，刑警男看到了一个充满热情但又略显幼稚的灵魂。

他对这样的灵魂并不反感，谁没有年轻过呢？

年轻人总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豪情壮志，可是又有几个人真正理解“责任”两个字的含义？

刑警男决定点一点对方。

“既然你一口一个负责，那我问问你，你送到救助站的那些狗，说好要负责口粮的，现在为什么不管不问，甚至连电话号码都换了？”

会员男一下子泄了气，他心虚地低下头以避开对方的目光，在羞惭片刻之后，他又愤愤为自己辩解：

“这事不能怪我，我也是被人骗了，没办法。”

“怎么被人骗了？”

“有个叫宠粮男的家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他自己挣了不少钱，倒把我挡在前面背黑锅。”

自己并未刻意引导，话题已自动转向了案件的相关人，刑警男精神一振，顺势问道：

“这个宠粮男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网上认识的，我自己建了个qq群，叫‘爱犬之家’。我是群主，宠粮男也加了那个群。他是卖宠物用品的，有事没事总爱找我聊天，其实就是想多拉点生意。”

会员男先把背景交代了一下，然后开始详细讲述那事的前后经过：

“出事那天是宠粮男先拍了运狗车的照片发到群里，号召大家去拦车，我也去了。后来大家集资把狗买了下来，靠我的关系联系了救助站。”

“救助站的人一开始不肯收，他们负担不了那么多狗的开销，宠粮男就主动提出来，说狗粮这块他来解决。于是我又和救助站沟通，说狗粮的事我们自己负责，救助站这才同意收留那批狗，后来就每周都打电话找我要狗粮。”

“那宠粮男呢？他给你提供狗粮了吗？”

“提供是提供了，但他并不是出于善心，纯粹是为了赚钱。”

刑警男有点不解：

“他免费提供狗粮，这不是赔钱的事吗，怎么赚钱？”

会员男撇着嘴道：

“免费？怎么可能？他在网上搞了个‘爱心义卖’，让网友们去他的店里买狗粮，先收到钱之后，才把卖出的狗粮转交给我。他还让我帮他在网上发帖子造声势，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这样被他利用了。”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

宠粮男兜了一个大圈子，原来就是要通过这件事情卖狗粮。

两百只狗的口粮绝对算得上一单大生意，难怪他会那么投入，在佩服宠粮男生意头脑的同时，刑警男忍不住还想问问效果：

“这么卖的话，销量怎么样？”

“非常可观，当时拦车救狗的事在网上炒得很热，不光是本市了，全国的爱心人士都在关注这事，再说我在圈子里也是有点名气的，由我出面呼吁，每周卖出的狗粮数量相当可观。”

“既然这样的话，你们后来为什么还要拖欠救助站的口粮呢？”

会员男直言不讳地说道：

“因为我不想再被那家伙利用了，他在网上卖的狗粮不仅价格贵，而且账目不清。很多网友都看出有问题，甚至有人怀疑我也借这事中饱私囊。”

“于是我就在网上发出公告，声明卖狗粮的事情和自己没关系，这样就有更多的人开始质疑所谓的‘爱心义卖’，卖出的狗粮也越来越少。”

“宠粮男对我非常不满，我们大吵了一次，从此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话到此处，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然清楚，宠粮男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是显露无余，刑警男盯着会员男看了一会儿，换了种语气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宠粮男这人和贪吃男一样可恶？”

“贪吃男？”

会员男眨了眨眼睛，并不记得这个名字。

雕琢提示说：

“就是当时那个贩狗的老板。”

会员男略略斟酌了一下，说：

“我觉得宠粮男更可恶！狗贩子是自己做买卖，宠粮男却是利用我们的爱心赚钱，都像他这样，以后谁还会相信这类的公益活动呢？”

刑警男暗暗点头，这样看来，在爱狗人士的心中，宠粮男和贪吃男就站在同一个对立面上了，他继续问会员男：

“那天来参与拦车的网友，是不是很多人都和你熟悉？”

会员男说：

“是不少。”

雕琢拿出嫌犯的监控照片：

“你看一下，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和交警男的反应一样，会员男看着照片也只是茫然摇头。

刑警男想了一会儿，问道：

“你觉得在爱狗人士里面，会不会有人对宠粮男或者贪吃男这样的人采取极端的行为？”

会员男觉得不太对劲了，他皱起眉头反问：

“什么极端行为？你们到底想说什么？是不是已经出了什么事情？”

刑警男不再隐瞒，他直言道：

“宠粮男已经死了，贪吃男也受到了死亡威胁。警方正在排查可能的凶手。”

会员男吓了一跳，当他品出刑警男的潜台词之后，便忙不迭地连连摇手：

“不可能是我们干的，我们连小动物都不忍心伤害，怎么会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