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在急诊实习的时候,sullivan来探班,见亦煌的饭菜放在桌子上,正在为患者听心率、量血压、开单子,忙得不亦乐乎。就去拿了自己的饭菜,放在急诊室的医生办公桌上。待到亦煌忙完了,才说:“你这里真辛苦啊!我们科室可没那么忙,你看,饭菜都凉了。”
亦煌擦了一下额头沁出的汗珠,说:“原本想早一点吃完饭,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处理事情,没想饭菜买得早,反而凉得更快。”
“就不能吃了饭再处理吗?”sullivan笑着问。
“当然不行,患者的病情怎么能耽误呢?你也没吃呢,那一起吃吧。”
吃着饭,sullivan又说:“看不出你工作真的很认真,至少比我努力,很有点像德国人的样子,嘻嘻!”
“你又拿我开心,这里可没有德国女人。”
“亦煌,医生其实是个很不容易的职业,赚钱不多,责任很重,一百次看病,九十九次看好了都是应该的,一次失误人家就会找你拼命。”
“sullivan,你说的是实情,所以我们要学医德课呀!慎独,只有一个人在场,没有任何人能监督你的时候,也要如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想到‘举头三尺有神明’。”
“你说得真好!怪不得那次你敢于坚持呢!连本大小姐也盲从于权威了,看来要做一个好医生真的是件很难的事情。”
中途换班午餐的医生们回来了,见了sullivan,就对亦煌说:“小伙子蛮有情调的嘛,吃饭还有美女陪。”
sullivan哼了一声说:“同班同学嘛,来看看他不行啊?你们都去食堂吃饭,就留他一个实习生值班,万一有危重病人怎么处置啊?”说得老医生们一愣一愣的,自知理亏,不敢还嘴。
sullivan见舌战群儒一招制敌、大获全胜,心情也大好起来,边用不锈钢调羹来回拨弄着米饭边嗫嚅道:“我今天胃口不好,要不,这一两饭你替我吃了吧!”还没等亦煌反应过来,就已经完成了调拨任务。
“你还真没把我当外人啊?”亦煌抗议道。
“当然不把你当外人。我看,这几天你都瘦了,不过比两年前的那次要好很多,那时你的面色跟得肝炎没什么两样,而这次好像是饿的。反正我也吃不下,倒掉了太可惜,不能浪费,喂猪还不如喂你。”
亦煌边吃着调拨来的粮食,边用不屑的眼神看着sullivan,让别人吃残羹剩炙,还振振有词。
“对了,还有件事,许佳把她自己,还有你和我,另外还有张叶,都报了党章学习小组,这方面你比我懂得多呀,给我们辅导辅导,要不,干脆帮我写篇材料吧。”sullivan一路得寸进尺。
“不,这个要真情实感的,不能代劳。”亦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把手摆得像招财猫。
“求你了,亦煌,大小姐我什么时候求过人啊?你就真的不肯帮忙吗?”sullivan撅起嘴,扭动着*体撒娇发嗲,明眸闪灼地看着亦煌。
老医生们见了,忍不住笑,插嘴道:“这个年龄的小伙子最受不了这个了,还是快答应吧。想想我们那个时候也是,这是必杀技,此题无解、没法抵抗的,只有到了四十岁以后,像我们这个年龄,才勉强有一点点的免疫力。”
sullivan见有啦啦队支持,更加当者披靡、摧枯拉朽,亦煌连二十秒都没能坚持住,就撑白旗投降,愿意参与辅导和捉刀代笔。
在内科实习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铁道医学院的实习生,叫钱湘。但他没有钱,不仅一箱一箱的钱没有,连一张一张的钱都捉襟见肘,因为他来自贫困山区。好在这些实习生也大多是穷学生,没有鄙夷他的意思。以前,亦煌听准姐夫说过,他们清华大学有个从贫困山区来的学生,一天只吃两顿饭,第一顿是早饭,粥和淡馒头,中午就免了,晚上是把早晨多买的淡馒头再冲点热水,就着咸菜吃了。准姐夫把自己的饭菜票匀给他,还把自己不穿的衣物送给他,俩人结成了深厚的友谊。亦煌对姐姐说,这样的好男人千万不能让他跑了,跟着他一定有享不完的后福。
钱湘虽不比那人穷得更离谱,但也已相当可观。他穿的是一身打满补丁的白大褂,这也是他唯一的一套制服。每天一上班,倪婷都会开玩笑地问大家一句:“那两个要饭的哪儿去了?”回答一般是:“哦,他们查房去了。”这两个要饭的,一是内科主任,二就是钱湘。内科主任是个离异的老男人,他带着一个正在上学的儿子,没有精力关注仪表;而钱湘则一向以节俭为荣,发现科主任也是同道中人,自是尽量向其靠拢;而科主任也喜欢这样苦出身的孩子,两人与其说是同病相怜,不如说是相依为命。每当他俩搭伴去查房时,倪婷她们就喜欢对着这俩人的背影数补丁,谁先数到三十算胜利。
有一次,大家看到钱湘的午餐盘子里摞着一堆的饭菜,可颜色却只有黄的和白的两种,那黄的是咖喱土豆,白的是米饭。女生们更吃惊,这是吃饭还是喂驴呢?亦煌笑道:“嚯!盘中尽是黄白之物,不愧是钱箱啊!”
“唉,”钱湘叹气道,“我觉得上海人打心眼里对我们外地人是看不起的。”
“此话怎讲?”
“我打饭的时候,还没说话,那个打饭的阿姨一看我是外地的,一下子就给我扣了半斤饭,好像认准了我是饭桶一样。”
“那么你心里想买几两?”
“我想买四两,虽然半斤我也吃得下去,但应该要给我选择的权利,她认准我一定得吃半斤才不饿?我宁可她给我三两,宁可少吃一点,也不要看我是饭桶,我也是有尊严的。”
最后一句“我也是有尊严的”出口,就见倪婷“噗”地喷饭。“你看,上海姑娘都看不起我们外地人吧?”钱湘立时找出了现场铁证。
“对不起、对不起,”倪婷忙不迭地道歉,“我不是笑你这句话,我是笑你讲话的语境,饭吃得少就有尊严了?那伯夷、叔齐最有尊严了。”
“他们确实很有尊严,尽管后来他们都饿死了。”钱湘说得一本正经。他越是一本正经,上海姑娘们越是笑得起劲。
倪婷思维跳跃,打岔道:“曾亦煌上次说起过,邮电学校有一个饭量大的,跟你蛮像的。”
亦煌只好出来复述:“是我一哥们的同班同学,包子一吃就是十个,每顿饭都是半斤、六两以上,月底粮票不够用,就向别的同学换粮票,结果被班主任找去谈话,问他那些粮票都拿去干什么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