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三年级下学期就进入了实习期。实习分为四个组，亦煌的那个组连他是七个人，还有sullivan、苗俪、倪婷、张叶、梅芳以及立祥。许佳对亦煌说，这是美女如云之组，也是危机暗藏之组，要亦煌自求多福、好自为之。

而小组的组合是两、两、三，班主任乱点鸳鸯谱地把亦煌和梅芳两人分在一起，像是执行任务的警员组合。就在那时，亦煌收到了曾父寄来的家书。信中的嘱咐都是听带教老师话之类的陈词滥调，啰啰嗦嗦地写了三大张，亦煌浏览而过，倒是里面附带的一张硬纸板引起了他的兴趣。曾父竟有如此的逸兴雅趣，在裁剪得体的精美包装盒上精确地划出方格，然后一笔一画地写道：“愿你认真细致做人民公认的好医生”。这句话，让亦煌顿生荣誉感，“人民公认的好医生”，是多么崇高而难以企及的境界！他把纸板给身边的梅芳看，梅芳也油然感到一股神圣之气。两人相约，实习期间，必须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从端茶、倒水、拖地板开始，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向医生们学好看家本领。

及至进入临床，才发现立志不过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正所谓“无志之人常立志，有志之人立长志”，真正做到它则艰苦万分。跟见习迥然不同的是，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眼高手低、志大才疏，在临床上无异于自寻死路，即便是徒手撕扯橡皮膏这类微不足道的小事都需要经过千百次的练习。好在，亦煌和梅芳都是记得对自己的承诺、愿意下苦功学习的，于是见天在一起研究揣摩、反复训练。

那天吃午饭时，梅芳忽然赌气不吃了，亦煌奇怪地问为什么，梅芳说：“有人在说我，每天跟你在一起，高兴得就像多长了肉似的，吃饭也吃得更香了。”

“谁说的？”亦煌觉得这话明显带有醋意和敌意。

“还有谁？苗俪呗！我们俩人分在一个小组，天天在一起，她就吃醋了。”

“噢。”亦煌开始反省自己有没有出格和过分的地方，好像没有，却提不起向苗俪解释清楚的丝毫兴趣。

在外科实习时，亦煌遇到了天渊之别的两类医生。

先说“渊”，那位医生姓史，有一次他给一名住院病人做钡餐检查，就是把一种叫做硫酸钡的溶液喝下去，它在x光的照射下能显示出轮廓，以此来检查食道、胃和十二指肠有无溃疡。

史医生让病人喝下钡餐后，就跟女朋友打电话去了，电话粥煲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把这件事给忘了。第二天才想起来，走到病床前，先向病人口齿含糊地道了个歉，而后抱着手臂问病人：“你是想要现在拍片呢？还是重新喝一杯钡餐？现在拍片，由于时间过了，拍出来肯定看不清。”

病人说：“你这算是选择题吗？我有得选择伐？”

他态度和蔼地说：“那就麻烦你再喝一杯，这第二杯，我优惠，只收半价。”

病人的鼻子都气歪了：“还半价？你就算买一送一，我也是不乐意喝的，这玩意儿难喝得要死，你应该赔偿我。”

闻听此言，史医生不高兴了，沉着脸抛出撒手锏：“我可是你的床位医生。”言下之意，你的小命儿还攥在我手里呢，别给脸不要脸。

那病人也是一个识货的，马上发现批评越界了，忙满脸堆笑打哈哈，显示出就喜好钡餐这一口的愉快神情，这才把事态勉强平息了下去。

还有一次，一名淋病患者来看门诊，史医生也难得被病人包围，从人群中伸出一块玻璃片，说：“挤一点。”

“挤一点？挤什么？”淋病患者一时没明白。

史医生忙着问其他病人病情，理都不理那人。一分钟以后，那人终于无师自通、自己开窍了，噢，就是从尿道里挤一点脓出来，可以用于化验。

几分钟以后，那人屁颠屁颠地把玻璃片交还在史医生手中，史医生把玻璃片往旁边一放，忙着给前一个病人开处方，开完处方想起这块玻璃片，一看，已经干了。就又拿出一块玻璃片：“再去挤一点。”

那人一愣，这次时间比较短，呆了半分钟，就只好再次走向厕所，十多分钟后才交还给医生。史医生这次忙得来不及接，说：“放这里。”过了一会儿，想起来了，一看，又干了，就说：“你过来，这个，这个，看来还是要再挤一点。”

那人真绷不住了，委屈地说：“你当我是奶牛吗？”

史医生也不乐意了，把笔往桌子上“啪”地一摔：“你这只老性病，你狠什么狠？！有本事你在这里大声喊‘我有性病’！”旁边的病人们都看傻了，那人也立时软了下来，他真的没有胆量在大庭广众面前骄傲地宣布“我有性病”，只好央求史医生开恩。这一回，史医生用鼻孔指着他，又一次大获全胜。

一天中午，史医生跟亦煌和苗俪她们开心地聊到：“今天真是绝了，居然还有比我更不负责任的。”当众承认自己不负责任，至少勇气可嘉。“那个病人得了个怪病，东西吃进去，一小时之内必定拉出来，吃什么拉什么，原样不消化。我帮他一拍片子，你们猜怎么着，十二指肠直接接到大肠上去了。我问他开过刀没有，他说在某医院开过胃大部切除术，我说，你哪里开的刀去哪里找他们打官司。笑死我了，看来我还算是可以的，比他们负责任。”

正在这时，许佳跑进医生办公室，惊得满脸绯红。倪婷紧跟着进来，对在场的同学们说：“今天过马路的时候，竟然有人问许佳，‘小姐，多少钱？’把许佳吓成这样。”

史医生一听就来了精神，问许佳：“你是逃回来的？”

许佳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不要紧张，这个地方原来就是‘下只角’，素质差的人都聚集在这里，‘闸北区’不是又名‘赤膊区’吗？你自己也有责任啊，身材那么惹火，干嘛还穿流行的紧身衣呢？如果我是你，我就会斜着眼看看他，要从脚开始看，然后看到头，再重新看回脚，往返几次后，突然一甩头，用轻蔑地口气对他说‘五千块’，保准把他吓跑。这个叫利用经济杠杆，是时下最时髦的方法。你逃回来就露怯了。”史医生“谆谆教导”着，这个离奇的支招引得大家忍俊不禁。

“那要是他说‘好的’呢？”倪婷不荤不素地问。

“那……”史医生显然没想到后续的事情，挠挠头说，“既然人家答应了，那就跟人家走好了。但是不吃亏，五千块呢！”说完，他自己也被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