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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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孕了。”
“谁？”
“秋扇。”
“谁的孩子？”
“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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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静的水面。
宁静的夜。
宁静的心。
远浅正式向辽氏递上辞呈。
辽望依然不在。
她将辞职信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再压上工作证和门禁卡。
出来的时候外面起了小风。她抓紧外套的前襟，逆风而行。
这是她得知何秋扇怀了顾引翾孩子这个消息的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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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末的温度不过十几二十，晚上更低一些。
她穿过马路，到对面的蛋糕店买了牛奶和打折的面包，当作晚餐。从店里出来的时候，顺带看了一下店门前海报上推荐的新款蛋糕。
随后她咬着干瘪的面包走向街角的报刊亭，在那里拿了一份晚报，换了些零钱。她边走边吃边看，然后往右拐到公交站牌，刚好遇上她要乘的那辆车，她将刚刚换来的硬币丢入投币箱中。
车上已经没有座位了。她左手报纸和牛奶，右手面包，空不出手来，于是背靠着座椅边沿，用背和脚勉强支撑着身子。
公交车摇摇晃晃，她在车上也跟着左右摇摆。
头晕。
终于车停下来，她下车。
y大的校门已亮起橙黄的灯光。
胃里的面包屑掺和着液态的牛奶，突然从食道涌上来。她在路边蹲下，对着站牌边的垃圾桶呕吐不止。
胃里一抽一抽的，她弯着腰，头朝下，酸水从肚子里上泛到口中，再冲到鼻子里，那苦味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旁边有等公交的好心学生递来餐巾纸，她接过来，说了声谢谢，把眼中的水光抹去，才缓缓直起身子，打起精神往校门里走。
刚到宿舍楼下，就看见了唐甜满脸担忧地冲过来。
“小五，你别这样了行不行。我看着难受。”唐甜抱着远浅的肩膀，不停地说，“有什么过不去的，不就一个男人么，不开心，咱说出来，大不了大哭一次，发泄完咱照样是人见人爱的好姑娘，天下好男生那么多，有什么过不去的……小五，你别这么泰然自若冲我笑了行不行，我求你了！”
远浅还是笑。
那天他也说求她，这年头，怎么都喜欢用“求”字儿了。
求她什么？她有什么，可让人求的？
“小五，你不要笑了行不行，我受不了你这样了！”唐甜使劲掐她的肩，“你给我醒醒，醒醒啊！我们去喝酒，我们不醉不归，我陪你喝痛快了就不难受了，好不好，你说好不好啊！”
不醉不归？上一次不醉不归，他和她和好，现在呢，就算再来上十次不醉不归，他估计也不会看她一眼吧。
“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不能笑？”她歪头，“我很开心啊。”
唐甜顿住。
“今天晚上又没食欲，好不容易吃点东西，都吐了，老三，我好像饿了，可是为什么都吃不下饭呢。”她想了想，又露出恍然大悟地表情，“肯定是因为引翾没有陪我，所以吃得不尽兴。我应该去找引翾，叫上他一起！”
说罢就要抽身。
“你够了没有啊！！！”唐甜终于看不下去，咬牙道，“他那天的话还说得不够清楚么，他现在要跟何秋扇在一起啊！何秋扇都怀了他的孩子了，你到底明不明白啊？他已经不是以前你的那个引翾了，你醒醒吧！你以为你当作没发生，就真的不存在了吗？你这样有用吗？他那么坚决，你何必再去自讨苦吃！”
印象中的远浅，不应该是这样的。
唐甜心有余悸，昨天她见远浅很久不回，电话不接，习惯性地就往顾引翾宿舍跑，结果看见远浅一个人站在他楼下，面如死灰，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子都冰冷了。她上楼找顾引翾，竟发现何秋扇也在他的宿舍里，两个人还能神色如常地吃东西！她不停追问，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当他扔下那句何秋扇怀孕的话之后，见远浅不再有反应，居然扔下远浅带何秋扇一起走了。
她记得她问他为什么要丢下远浅，她记得她问他知不知道远浅还在下面孤零零地站着。可他却只是说：“我以为我走的绝然一点，她才会死心。唐甜，我俩同学一场，你帮我劝劝她，我跟她，真的回不去了。”
她将远浅带回宿舍，以为在她这个最好的朋友面前，远浅会大哭一场，然后放下过去。她准备了一大堆的话，准备了一大堆的事，她说我们去唱歌，我们去血拼，我们去酒吧，我们去做所有可以忘记伤痛的事情。
可是远浅只笑着摇头，我又没有伤痛，为什么要做这些事？
然后，远浅就变成唐甜无法接受的样子。
她除了吃不下饭，其他均无异常。甚至，比以前看上去更恬然平静，太过正常，以至于不正常到诡异。
唐甜再次看向远浅的眼睛。
这一次，在自己的这番话后，远浅的眼中终于多了一丁点跟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唐甜紧盯着她的脸。
可是远浅好半天才说了一个字。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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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顾引翾宿舍楼前的事情那么多人围观，于是很快传得沸沸扬扬。
这对一直以来在学校都是“模范情侣”的恋人本就知名度颇高，这一次更是在最短的时间内闹得满校风雨。
宿舍里的人也都知道他们分开的事情，但是这么久以来，她们也都见证了这对原本在她们心中最不可能分手的一对，所以事情落到如此，大家心里也跟着不好受，远浅表面上什么都不说，她们就更是绝口不提，连带着好不容易回趟宿舍的赵娟，也不敢从嘴里冒出“男朋友”“恋爱”“一起”这类的词语。生怕平静的湖面一不小心就被拨弄得波浪四起。
可是她们不提，总会有人念起。
走在路上的时候，都会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
“那个远浅，知道吧？顾引翾的女朋友，那时候被宠的，多趾高气昂啊！现在还不是被人甩了，吭都不敢吭一声。”
“我早就觉得这样的女生配不上顾学长，听说她脚踏两条船，这边缠着顾学长，那边还吊着一个老富商呢！”
“不是吧？看不出来呢，顾学长那么好啊……居然还有人不珍惜……”
“我听我姐说的，她们已经毕业的那几届，好多人都知道呢，据说还被人偷（）拍上过报纸呢！真是不检点，见钱眼开的女生！”
……
唐甜问远浅，小五，你还好吧？
远浅说，我想引翾了。引翾要是听见别人这么说我们，肯定会生气的，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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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翾，今天早上去面叔那儿了，他问我你为什么没来。我也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来呢？哈哈，我知道了，肯定是你贪睡，睡过了头。”
“引翾，合教三的讲座你有没有去看啊，是你很喜欢的那个老教授呢。”
“引翾，我刚刚路过楼下小卖部的时候，看见有人跟你穿了一样的t恤呢，不过那个人矮矮胖胖的，一点都没你穿着好看。”
“引翾，上次去图书馆的时候，你好像说过有本什么名著很好看来着，我一直没有来得及看，你还记得是哪一本么？”
“引翾，一食堂新增了一个卖小砂锅的窗口，什么时候我们去试试啊？”
其实，每条短信，都没有回复。
但是她仍然每隔十几分钟就发一条过去。
“引翾，四天没见你，好像过了好久一样。公告栏上说今天下午有你们院和人文学院的篮球比赛，我去给你加油吧。对了，这次想喝什么饮料呢？”
依旧没有回复。
远浅把手机装进包里，从箱子里翻出那套粉色的运动服，以前他最喜欢看她穿这一身，说看起来特别可爱又活力四射。
她穿好衣服在镜子前转了又转，嘴里还絮絮叨叨引翾引翾的。宿舍里其他人看她这副样子，有话却不敢吱声，便纷纷给唐甜使眼色。
唐甜看远浅换好衣服就拉门往外走，立马一刻不敢耽误就跟了出去。
直到走到室内篮球场门口。她才明白远浅要做什么。
可是阻拦已经来不及，远浅三步并作两步就挤了进去。
球赛正进行得激烈。
然而，唐甜跟着远浅的目光环顾场上一整圈，也没见到顾引翾的身影。
中场休息的时候，远浅跑到前排拦下一位认识的球员，追问顾引翾去了哪里。
谁知那位平日里还对远浅礼遇有加的球员此时却带着一丝恼怒地说：“别问了，你还真追到这里来了啊？远浅，不是我说你，人家都那样了，你干嘛非为难人家呢？你难道不知道他为了躲你连这么重要的比赛都临阵脱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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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去的时候，外面还是晴空万里，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天都变成灰色的了。
乌云黑压压地盖过来。
让人闷得喘不过气。
远浅埋着头往另一个方向走，唐甜知道，那是去顾引翾宿舍的路。
天越来越暗。风也渐渐大了。
地上的树叶或绿或黄，都被卷离地面，成漩涡状盘旋。
远浅一直站在顾引翾的宿舍楼下，风从背后将她披散的长发吹到前面，不停拂过她没有血色的脸颊。
“小五，我们走吧，好不好。”唐甜扶住她瑟瑟发抖的小身板，试图劝走她，“以他现在的作为，你就算等到天黑，他也不见得会出来见你的。走吧。”
“不。”远浅看一眼时间，“我记得他们的课表，下午第二节有课，我就在这里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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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的树叶被渐强的风势袭得哗哗直响。
第一滴雨从某片叶尖滑落而下击中远浅的额头时，远浅终于看到顾引翾从楼里出来，把书夹进胳膊，撑伞。
远浅迅速地奔驰而去，拦住他，迈入他的伞下。
唐甜没有过去，待在原地，离他们不到十米的距离。她抬头看向头顶，雨从树叶的间隙中滴落到她的鼻翼，凉沁沁。
这时的天，像极了夜幕前的灰暗。
远浅看着雨伞阴影中顾引翾没有表情的脸。几天没见，他变了这么多。
她伸手去摸他的下巴，他却连连后退几步。
伞远离她的身体，断断续续的雨滴降到她头上和肩膀，她有些无措。
他掉头就要从另一个方向走，却被她再次拦下。
“为什么躲我？”她仰头直视他，“引翾，这不应该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
他看她好久，才用她不熟悉的陌生语气说：“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问题需要解决。远浅，如果你不走，请让我走吧。”
“不！”她突然急了，拽住他的衣袖，“引翾，不要这样啊……”
他甩开她的手，视她犹如路边的甲乙丙丁：“我还有课，对不起。”
她见他就要再次转身离去，倏然抽手环向他的腰际，把头埋入他的胸前，“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好像所有的词语，都只能用这句话来描述。
不要这样……
不要冷漠。
不要躲着我。
不要将我推开。
不要再转身就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不要将我置之于不顾。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浅浅，是你不要这样。”他叹了一口气，他曾最贪恋，她这样的拥抱。
“引翾，那天的事，你跟我好好解释，你说什么我都信。真的，我都信。”直到这句话出口，她才知道，她有多不能将他放走。
“没什么解释。事情就是那样。”他残忍地逼她再次接受这个事实，“她怀了我的孩子。”
“你不会的你不会的你不会的！！！”她想听的不是这个，不是这样的，“引翾，我知道你不会的，你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我也以为我不会。”他说，“就像我曾经以为你不会。远浅，不是我先放弃了你，是你先放弃了我。你把我一个人丢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
“对不起，那晚我真的错了。我已经辞职了，不会有第二次了。真的，你相信我，永远都不会有下次了。”
“是。”他轻声说，“是。永远都不会有下次了。远浅，没有下次了。”
她好半天才听懂他的话，放在他腰上的手环得更紧：“对不起。我给你道歉，你不要这么说，引翾，不要这么说……你保证过的，你这辈子都会对我好的……”
“是我对不起你。”
“不是。是我。是我！”她死死地抱住他，“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告诉我，你没有对不起我，从来没有……”
“你没回来的那天晚上，是她一直陪着我……我们已经……”他咬了咬唇，扭头不去看她的表情，“……你一直生活的很幸福，她什么都不如你……我，必须对她负责……”
他明显感觉到怀中的她浑身都猛然颤抖。
“没有没有你没有！”她的声音突然带了哭腔，“肯定不是这样的……她肯定没有怀孕……我知道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其实都是她为了得到你骗你的，她肯定没有怀孕，她肯定没有！那天晚上你很难过，所以一定喝酒了对吧？你醒来跟她躺在一起，然后她告诉你发生过了，后来她又告诉你她怀孕了……是这样的吧？对不对？她肯定没有怀孕的……你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引翾，你相信我，你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
爱情中的女孩啊。
就算平时再多的怀疑和猜忌。可到了最后的那一步，却只会为对方找借口。
——我宁愿相信。
“浅浅，那晚，我没有喝酒。”他的每个字划过她心头，“我很清楚，我做过什么。”
“不……”她的手拽他着他的衣服往下滑落。
不。不会是这样的。电视里小说里都不是这样的，到最后，肯定都是骗局的，是那个女孩为了得到你，是手段，是预谋的，都是这样的，都是这样的……
“她并没有告诉我她怀孕的事，她本想瞒着我的……”他继续说，“是我自己发现她的异常，然后带她去复查了，报告单，是医生亲手拿给我的。”
不，不是这样的。
肯定是哪个环节出了错。
剧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故事里都不会是这样的。
“浅浅。”他扶上她的背，“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我这样抱你了。”
“不要！”她望着他，眼里已全是闪烁的泪光，“我们不应该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引翾，我们去找她……怀孕了也没关系的，我说服她去堕胎，好不好？”
“浅浅？”
“我可以说服她的……我可以的……”
“不，浅浅……”
“引翾，我们一起说服她……我们让她堕胎好不好……”
“浅浅，不要这样……”
“……她还那么小，怀孕会影响学业的……我们一起说服她，肯定可以的……要多少钱，全部我来出，我还有存款，肯定够的。如果不够，我可以跟我爸妈要，我们找大医院……我保证她的身子不会有一点影响……我可以照顾她，我可以让她过得很好……我还可以帮她照顾她的妈妈……我都可以的……引翾，我们去找她……我们让她把孩子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