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浅!”
“我可以忘掉的,我可以忘得干干净净,我都会忘记的……你相信我……”
她字字句句,心如刀割。
雨滴越来越大,雨和泪都爬满她的面容,她睁不开眼睛。
她看不清他。
“可是远浅。”他说,“我忘不掉。”
倏尔,大雨倾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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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么?”
“我保证,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绝对不会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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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中的对话像这骤雨一样呼啸而来。
“引翾……”她拼命地睁开泪眼,“你明明说过,只要你跟我在一起,就绝对不会对不起我……”
“是的。”他答她,“所以,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再也不能跟你在一起。”
再也,不能,
跟你在一起。
她的心脏如同被人狠狠地挖出一道血口,然后无数只手抓向里面,拉扯它的肉块和血丝,将它掏得血肉模糊。
“引翾……”她的头发全都湿掉,不住地往下滴水,被雨水泡湿的衣服紧贴着她的肌肤,让她冷得就快连话都吐不出,“……不要。”
不要说出那句话。
不要。
“如果没有我……”他喉头一紧,“你会过的更好。”
“不会的,不会的。”她拉住他的手,那双她无比喜欢的温暖的大手,“引翾,我们把以前的都忘记,我们重新开始。”
可是此时的这双手,却再也不能温暖她。
“远浅,已经不行了……远浅,我们……”
“不……”她的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都是这个“不”字,“不要分手,不要说,不要说,不,不要……不要说……”
“我们就,在这里……”
“不要!”她迫不及待地打断他。
几天的暗涌,终于爆发。
她痛哭,嘶喊的声音直至沙哑,“我们四年的感情,从高三,到现在,整整四年了,我求你,我求你,求你不要把它结束……”
我求你。
爱的时候,有多温柔,放弃的时候,就有多残酷。
被爱的时候,有多骄傲,被放弃的时候,就有多卑微。
我求你。
求你不要离开我。
“远浅……我也求你,不要再这样了……”他把伞塞入她的手中,“别让自己受委屈,我要走了……”
他欲侧身,她扔下伞,拽他更紧。
她弓着身子,声嘶力竭:“我求你,引翾……不要丢下我……别不要我……我求求你,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做的不好的,你告诉我……我改,我改还不行吗?求你了。你别不要我啊引翾,你不能不要我啊……”
她缠着他。那么骄傲的她,如此低声下气,几近哀求,恨不得要跪下。
“远浅,你在干什么?!”
有人冲过来死命将她拉开,力度之大,让她的胳膊痛到像被折断。
她木然回头,看见唐甜震怒的脸。
“远浅,我们走。”唐甜箍着她的手臂,“他都这样了,你还留恋什么啊?你看看你自己,你这是做什么啊!”
她却哭喊着,把头摇到晕眩:“不,我不走……老三,你跟他是老同学……你最了解我们的感情了……你帮我求他……他不要我了,你快帮我求他啊……我求求你,你别让他走……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你帮我求他,让他不要赶我走……不要丢下我啊……”
唐甜扭头过去,不忍再看这样的她,怕自己也要哭出来。
雨啊,为什么不再大一些,把这个世界都冲垮。
“浅浅。”
他突然柔声下来。
这样的温柔,好像回到最初她认识的他。
她睁大眼,好怕是自己的幻觉,看错了他。
他以最缓的语气低喃:“浅浅,何秋扇需要我的照顾,我不能不管她。你不要这样,不要让我和唐甜为难,不要让关心你的人难过。你一直都很坚强的。浅浅,我很喜欢你。但是,我没有那个福气。浅浅,认识你,我从来都不后悔。”
不。
不,不要。
不要告别。不要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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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我们,到此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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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暴雨席卷而来。
这座城市,云迷雾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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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何时消失在这雨帘之中,她忘了。
她伫留原地,雨浇灌她全身。
她突然不冷了。
最冷的已经过去。
她的眼泪,她的挽留,她的声嘶力竭,她的哀求,全都散化在这雨幕里。
她所有的骄傲和尊严,随着这瓢泼大雨,一起沉降入地,渗入土壤。
土壤被水冲刷得发软。地上都是黄褐的泥水。
雨太大,泥水从上坡一直流淌而来,漫过她站在低洼处的双脚。
这肮脏的水侵蚀着她的红色帆布鞋,和她的白袜。
她低下头,睫毛上的水也跟着掉落,撞上她散掉的鞋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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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唐甜小心翼翼地去拉她。
远浅的样子比先前更平淡安宁。镇静到可怕。
“好脏。”
她抬起脚来,突然冒出这句话。
“什么好脏?”唐甜好不容易盼到她开口,忙不迭追问。
她却再不出声,迈腿就走。
脚一步一步踏在水里,一起,一落。
泥水四溅。
“你去哪儿啊?我们回宿舍吧!”唐甜提着裤腿追在后面。
她不语,步子更快,却更稳,下力更重。
带起的水弄得她的裤脚全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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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弯的时候,她突然停脚,对身后一直跟随的身影说。
“如果你再跟着我,我保证,我让你永远也见不到我了。”
后面的唐甜顿然止步。
明明担心她,却被她太过严肃的语气惊到,不敢再多迈一厘。
她的身影拐过那个转角,很快不见。
唐甜煞那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好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远到,再也回不到今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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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一直没有停。
甚至,有了愈下愈烈的趋势。滂沱大雨,电闪雷鸣。
一时间整座城市都仿佛变成水中迷阵。
朦胧,迷离。
模糊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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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边的小商店差不多都关门了。这样的雨,路上几乎一个人都没有。
远浅脸色惨白,不停歇地走。
她虚软无力,却不敢停下来,怕稍稍停顿,自己就会在这雨中倒下去。
不能停,一步都不都能停。
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仿佛走久了,它们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引导着没有知觉的她,一直机械般往前。
经过某个古朴的老校门,她看见二十岁的她坐上他的自行车,她靠着他的后背闭上眼睛;经过某个安静的公园,她看见十九岁的他为她披上大衣,她躲在他的怀里偷笑;经过某个常去的汽车站,她看见十八岁的她站在车门外,隔着窗玻璃依依不舍地跟车内的他挥手;经过某条熟悉的街道,她看见十七岁的他穿过还亮着红灯的马路,迫不及待跑向冷饮店中的她;经过某个著名的大商场,她看见十六岁的她跟他在里面相遇,他对她露出一排大白牙。
最后她看见的,是记忆拉回到几小时前,他对她说,浅浅,我们到此为止。
所有的画面搅扰在一起,伴随着他说那句话时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揉捏成团,传递到她的心。
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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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一直在她的口袋里震动。
可是她根本听不见,也觉察不到。
从白天到黑夜。
她穿梭过整个城市,从北到南,始终不曾休息一秒。
幽然的灯光在雨中恍如半空中的烛火,她晃晃悠悠,步子越发轻盈,偶有几秒,如同漫步云端。
离开繁华的市区,建筑物的高度和密集度都大大降低。
这里飞沙走石。
她迷了双眼,长发在风中狂舞。
雨急似箭。每一下,都刺在她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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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个小时。
风雨如磐。
她不知道是什么坚持她走到最后一步。
她只知道,她什么都不怕了。
失去最怕失去的,这个坍塌的世界对她而已,再也没有任何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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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中已找不到一丝皎洁月色。
她走上最后一级阶梯,抬头看了一眼背后的天。
身后世间万物,好似都是昨日残景。
她回头,面对大门。重击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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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秒之后,门被打开。
里面明亮的光闯得她的黯瞳生疼。
这阵痛过后,她才看清面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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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望一袭黑色睡袍,站在门边。
门外是用落汤鸡来形容也不足以的远浅。她整个人都像是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尸体一般,狼狈,惨然,阴森。
他眉头一紧,跟屋内的郑姨喊了一声“拿毛巾来”,便伸手过去要拉她进来。
她恍如神魂皆无。
只拿一双死水般的无神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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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望,我们结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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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去一半的手赫然僵硬。
“辽望,我相信你言出必行。”她的声音游荡在他的耳边,与雨声融为一体,“你说,‘如果你嫁给我,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他眯起眼睛:
“你要什么?”
她眼睫半垂,被泪和雨浸染过久而发红发干的眼睛空洞到连灵魂都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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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顾引翾永远考不上研究生。我要那个女人滚出这座城市永远不得回来。我要他和她这辈子永远休想在一起。我要他们的孩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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