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孟姨娘便被“请”了上来,本来贾母并不愿意带那个孩子一起过来,可哪知孟姨娘却死活不愿意撒手,嚷嚷着什么“不就是过去问几句话吗?怎么不能带明哥儿了?难不成要让他们母子分离”之类的话,非要带着儿子一块上来。前去请人的婆子无法,只得依了她。
待孟姨娘到了正厅,屋里头已经坐得满满当当的了。方氏一大早便听说林管家从城西一笑药堂请了看病的郑郎中过来,还有那庄子上的稳婆。这几个人早就被自己买通了,史老太君把他们带过来,只会让大家更相信孟姨娘所说都是真话。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看来此事自己是势在必得了。
想到这里,方氏颇为得意地弯了弯嘴角。
还是林大老爷最先沉不住气,单刀直入道:“老太太,您今儿把大家都叫过来,又叫来了孟姨娘,难不成是事情查得差不多了?”
孟姨娘闻言,忙搂紧了儿子,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架势。
贾母道:“我倒不知道到底查的怎样了,此事是林府大管家林忠在查看,究竟是个什么真相,问他吧。我老太婆也是人老,糊涂了,弄不明白你们这些小辈心里那些花花肠子。老身就当来听个故事,看个热闹,其余悉听尊便。”
方氏见贾母前一日还是咄咄逼人、怎么着都不肯想让的样子,这会子就打退堂鼓不想管了。可见一定是一早就晓得了“真相”,得知林管家去请了产婆和郑郎中后证实了孟姨娘的话。既然孟姨娘的孩子的确是林如海的孩子,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氏愈发觉得心花怒放。想着很快这些房产田庄商铺子就要成为自己可掌控的了,心里就美滋滋的。蓦的,方氏手里的绢子在手指间缠绕起来,她在心里咬牙切齿道:可恶那个贾家的王二夫人,也要来和自己分一杯羹。一想到要分走一半,方氏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可没办法,可谁让人家也抓着把柄呢?
林忠走上前来,对着在座的各位一拱手,道:“各位林氏族老爷,贾府老太君、舅老爷,这件事□□关老爷的子嗣,是一等的大事。因此我特意前去孟姨娘说的地方进行寻访,还带来两个人证。”
说着,便回头朝门外看去。众人顺着林忠的目光,看向门口,只见两个婆子领进来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粗布衣衫,也就是普通农妇打扮;随后进来的还有一位身穿长衫的中年人。
那两个人都依着礼,给行了礼。
林忠道:“这位便是当时接生的产婆,这位是一笑堂郑郎中。”
贾母坐在上首,先问那个稳婆道:“你转过来看看,可认得这个娘子?”
稳婆应了一声,旋即侧过头去,打量了孟姨娘一番,点了点头,“这不是村西的孟娘子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上回你们家明哥儿大病了一场之后,你还到我院子里捉了一只鸡,说是给儿子补补身子。以后有了银子再还我,银子呢?你倒好,躲到这里来了!”
说着,不由分说就要上去扯拽孟姨娘。幸而上来两个婆子拦着,底下的人不由一阵哄笑。笑罢,方氏叹了口气,故作同情道:“也是可怜了这孟姨娘,为了照顾我林氏骨血,竟然穷苦到要去偷鸡。也实属不易。”
贾母不耐烦地一挥手,喝道:“好了,别闹了。”那边的稳婆闻言这才住了嘴,方氏也悻悻然轻哼了一声,正襟危坐好。心里道:我倒要看看,一会儿你们贾家如何收场。
贾母指了指孟姨娘,问稳婆道:“你既然认得她,那我问你,她的这个孩子可是你接生的?”
稳婆点点头,“那看贵人您说的,咱们桃林村哪个庄户人家的娃儿不是我赵婆子接生的?想当初,这个孟娘子是从外头来的,又是孤身一人没有个丈夫在身边。问她说是个寡妇,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遗腹子。村里谁都不愿意搭理她,怕沾染了晦气。她生孩子时难产,还是我老太婆心地好,想着罢了罢了,也是一个孩子一条命不是?这才赶过去接生,可她难产,生了好些时候。正好我们村里有户殷实人家请了一笑堂郑郎中给老母亲瞧病,路过我门口。我才让我那小儿子去拦着,又花了银子给他。这事后,孟娘子可是当了一只银镯子换了银钱来还我呢!”
孟姨娘听她说起那时候的凄苦,不由落下泪来。又是一阵梨花带雨,说的在场无不动容。
迎春只轻轻笑笑,心里道:这婆子也真是能演,不去戏园子里做个角儿真是可惜了了。再看那孟姨娘,一唱一和地也着实不容易,装得是如此柔弱不堪,反倒衬得她们贾家人都是坏人了,
一扭头却正瞧见爹爹贾赦也是听得连连摇头,颇为动容,像是很同情孟姨娘似的。一双眼睛直盯着孟姨娘打量,迎春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爹爹这一辈子,拍是改不掉了。
贾母是没心思看她们在这里做戏,只继续问那男子道:“你便是一笑堂的郎中?”
“正是。”
“你看看,这位娘子你可认得?她们方才说的可都是真的?大概是什么时间?”
郑郎中看了孟娘子一眼,点了点头,“她们方才说的的确如此。我记得那是壬戌年十一月初十,可巧是我娘子的小生辰。我本来白日在外头行医,说好了晚上回去陪内子好好吃顿饭,可桃林村的那户人家老母亲病了,我感念于孝道,便去了一趟。回来时,路过这户人家,便又有人来求我,说是有个女子难产。我心想,好人做到底,作为行医者,既然看见了,就不能见死不救。”
一番话说的几个男子连连点头,尤其是林清二老爷。
贾母皱了皱眉,“这么说这个孩子便是壬戌年十一月初十生的?”
孟姨娘这时候忙接过话道:“正是,我当年离府的时候是腊月,已然有了身孕。那年冬天很大的雪……”说着又是一阵梨花带雨,“当时一道出府的几个姐妹,有一个叫锦瑟的,是老爷的通房,身子弱,出了府就病倒了,没能熬过年。”
几句话说的底下几个更为愤慨,尤其是林家族中长老。这话说的已经很明显了,分明是你林家的主母贾氏气量小,不能容人,这才把人赶出府去,造成了一些惨剧的发生。
贾母十分不悦,她本来就没有打算让孟姨娘说话,这里还没有她说话的份,更听不得她在这里编排她的女儿,即使她说的都是真的。这正房太太用一些手段来整治小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方氏笑道:“这么说,这孟姨娘说的便是句句属实了?那这孩子便是海兄弟的亲生骨肉,大侄女的弟弟,老太君,这回您应当没有疑虑了吧?”
族长也不客气滴道:“是啊,老太君。既然这个孩子是林家的血脉,而且是如海的唯一血脉。虽然他是个庶子,奈何本就没有嫡子。如海的遗嘱是因着以为自己只有一个女儿,且并不能带走这些财产,这才让捐了出去。如今有了儿子,恐怕如此行事就不大妥当了吧?”
贾母紧紧地蹙眉,她是真没想到,林忠出去了一趟,打听出来的竟然是真的。这位林管家世代都跟着林海,自然是个忠仆,他查看的不会是假的来糊弄她们。如此一来,玉儿这边可就麻烦了。
正想着,只听得那林管家接着道:“还请族长别着急,小的话还没说完。”
“你讲。”
“我此去,除了带回了这两人以外,还带回了另外几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也应当带上来见见?”
贾母“哦”了一声,道:“另外一些人?是什么人?你且带上来吧。”
林忠回头,喊道:“都带上来吧。”
说话间,从门外走进来四个人:一位村妇打扮的老妪,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人。
孟姨娘一见着这几个人,瞬间如见到了鬼一般,尖叫起来,搂着明哥儿就要往后躲。而那四个人见着了她,也都如见着了欠债的一般扑了上去。
那老妪就在这厅堂里哭天喊地的要去拉孟姨娘,“你个下作的娼妇!克夫的寡妇脸!我就说娶了你这样的媳妇过不了几天好日子,你瞧你长得这个狐狸精样儿!颧骨高的克死了我那可怜的儿子!你个没脸皮子的,竟然在我儿子死后就带着我孙子逃走了!”
雪雁和绣橘忙一边嫌恶地看着这老太婆,一边赶忙捂住了自家姑娘的耳朵,免得被污言秽语腌臜了去。
这几句话如同热油锅里扔了个炮仗一般,在屋里炸了开来。
方氏首先第一个惊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那老妪道:“不可能!你是从哪里来的乡野村妇?胆敢在这里撒野?你再敢胡言乱语我就……”
“我呸!”那老妪岂是方氏所能想象的,丝毫不理会方氏那一套,只管唾沫星子飞溅地朝着方氏招呼,双手叉腰泼妇似的就冲着方氏撞去,“你是哪里来的?定是这小娼妇请来的救兵?帮着她说话,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不至于老眼昏花到不认得自己的儿媳妇!你算得上老几?”
再看这个时候的孟姨娘,已经全然没了刚才那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只发抖筛糠着。
老妪这番话说的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只见那林源、林清两个兄弟的脸色已经发白,林家族长一张脸却是阴沉着,很显然,自己是被人请过来参与了一场闹剧。
那边的三个青年人见状,知道自己好不容易逮到人,于是不由分说地也冲着孟姨娘道:“我说婆娘,你家男人死之前欠我们赌坊的银子,你到底什么时候还?我们可找了你一年多了!没想到你竟然混到了大宅子里,怎么样?是不是有钱还了?没钱还我就把你这儿子卖了,你也能卖个好价钱。”
老妪一听这几个人要卖她的孙子,顿时大喊大叫了起来,与那几人推推搡搡。可哪里是那些赌坊打手的对手,当即被推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