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皇城的宫宇里有火光亮起,天边黑云压顶,刀光剑影中夹杂着火星子。
凌夜身上共有两处大伤,一在腰间,一在大腿,口子都很深,鲜血浸透衣袍。
西华门附近的守卫已被引开,他从宫墙上跳下去,走不多远就是相国寺。大郕人信佛,这是唯一一个不容易被禁军盘查的地方。
承明殿内的厮杀和叫喊被抛在脑后,远处传来钟鼓声,寺庙里万籁俱寂。
凌夜跌跌撞撞翻进一座院落,相国寺他常来,藏经阁后面的客房很多,大都是空着的,躲上一晚应该不成问题。
他艰难地推开门,迎面是个柴房,堆了不少东西,还有干草铺地,很适合藏身。腰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心静下来时,这种痛感便更加清晰了,凌夜咬了咬牙,倒在一旁的干草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血还在流,清辉的月色照进屋,在地上铺成一个正方的轮廓,他透过面具望向窗外的星辰,夜空万里,深不见底。
一种茫然之感瞬间涌上心头。
逼宫失败了……
尽管蒙着脸,龙椅上的那人应该也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在想今后要何去何从,但想了许久也没有头绪,只轻轻叹了口气。
一夜的血战耗尽了体力,意识控制不住的开始模糊。就在他已经抬不起眼皮时,不远处竟听到吱呀的开门声。
“别开门,团儿跑出去了!”
外面有些吵杂。
“小姐,您慢点走……”
凌夜心中一凛,他不知这附近还住了人。
刚挣扎着要起身,门缝里忽然有东西挤进来,灵巧地窜到他面前。
出于本能和习惯,凌夜手一伸便扣住对方脖颈。触感温软,毛茸茸的,借着月光他发现掌心的活物是只半大的猫,此刻正万分难受地拿爪子挠他的手。
“喵呜。”
叫声引来了一串脚步。
“团儿?”
门被人推开,刹那间,月光倾泻。
他一抬眼,就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灿烂若星。
书辞两手还扶在门上,此情此景令她震撼不已,黑夜中的银面人鬼魅般恐怖,半边脸上尽是鲜血,一时连害怕都忘记了,只讷讷地盯着他。
眼看是个小丫头,身形瘦小,构不成威胁,凌夜下意识去摸腰间的短刀,他打算灭口,却不料捞了个空——刀已在半途掉了。
花猫趁机挣脱开来,急忙转身,慌张地往那人怀里爬。
“你……”
她似乎怔了好半天,也许是吓蒙了,抱着猫愣愣的看他。
之前的动作牵动伤处,腰部撕裂般的疼痛,凌夜咬着牙捂住心口,伴随着一声轻咳,血水溅在地上。
衣摆上赫然一道殷红,对方眼中这才惊恐起来,身形微颤,瑟瑟发抖地往后退,继而扭头就跑。
凌夜微颦起眉,他很想追上去,只是眼皮越来越沉,视线里天旋地转,迅速暗了下来。
*
那之后他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脑海里的碎片凌乱地交织着,耳畔有或轻或响的言语声,温热的触感抚过唇角和脖颈,似有何人在他擦拭。
复醒来时,天光正亮。
凌夜倚着冰冷的石墙,看见面前摆放的饭食和药膏,意识有一瞬怔忡。
一碗茶水,清粥小菜,分量都不多,小巧得像是在喂猫。
他尝试着坐起来,身上的伤被人简单处理过,血已经止住。他发了一下呆,俯身去端水来喝,垂头开始给自己换药。
寺庙里静谧祥和,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香烛味道,这个环境适合养伤。
他不想亡命天涯,没人找到自己最好,若是找到了也无妨,横竖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再糟糕的处境也在意料之中。
血流得太多,身体很虚,不多时困意袭来,凌夜吃完饭,靠在干草堆上眼一闭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过得出奇平和,食物和水会在他睡得最沉的时候悄悄送来。等身子好一些了,凌夜也能察觉到那人每回进门时的动静。
她大约有点胆小,举止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带着克制。
偶尔在白天会看到门边探出一个小脑袋,乌黑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他。
然而他刚抬头望过去,对方忙不迭把头一缩,发足就跑了。
凌夜对这种反应感到不解,等她再推门进来往地上放饭菜之时,他出其不意地睁开眼。目光清冷,直勾勾地与她对视着。
书辞完全没料到他会突然醒过来,冷不丁一吓,啊了一声退出老远。
凌夜坐在原地看她,和初见时的印象一样,这个女人年纪很小,瘦弱,纤细,一双大眼睛漆黑如墨。
他颦了颦眉:“我很可怕?”
书辞挠挠耳根,讪笑道:“有一点。”
“既是怕,还救我作甚么?”
她望着他笑:“我要是不救你,你不就死了?”
这回答让人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