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个北部的城市,雨来得快,去地也快。
九月的午后,玻璃窗外的阳光透进来照在身上,微微的晃眼。沅琪从睡梦里醒来,听见身旁有两个白人女生在大声讨论。这时同桌梅也拉她的手臂。
沅琪往窗外看,玻璃窗下正对着林荫道外的露天篮球场,有几个男生在那里打球。梅指着个头最高的那个和她说,“我和琳达她们打赌,他三十秒钟能进12个球,百发百中。”
沅琪点头,“是挺厉害的。”
“他很帅。”
“嗯,皮肤很白。”
“刚刚从英国回来,听说会很多门外语,而且很精通,成绩也是最出色的。我想请他吃饭来着,和琳达她们打了赌。”
沅琪这时候完全睁开了眼睛,“赌了多少?不是把你这个礼拜的伙食费也压上了吧?”
“不是。”
“那就好。”
梅说,“是一个月的。”
“……”
梅是西南边的一个小镇里长大的,父亲带病在家,母亲开小酒馆,生活并不宽裕。入学时,她坐火车北上,交了学费的第一天就花光了差不多半年的积蓄。但是她和这个年纪的少女一样,热情活泼,有时候容易冲动。
第二节下课,沅琪在和梅一起去卫生间的路上说,“我叔叔在学校附近开咖啡馆,缺个人手,只要礼拜六礼拜天下午去上班就行了。你的英文不是不错吗?那常有外国人。”
“薪酬怎么算?”
“和上次给你介绍的餐馆工作一样。”
“秀,我爱你,你总是这么好。”梅拥抱她。
“别再和琳达她们赌了,她们合伙骗你。”
梅百般应允着,一边倒退着摇可乐瓶一边哼着poda的情歌。沅琪余光里看见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有人走过来,刚要提醒她,梅已经一头撞上去。
有双手扶住她,随手接住了可乐瓶。
梅连声道歉道歉,抬头就看见对面人白色的校服上沾了褐色的液体。
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白皮肤,黑眼睛,身形修长而略有些削瘦。那样婉转的长眼修眉,却不笑。
“没关系。”
梅看着他转身走过,好一会儿,回头对她说,“是他啊,谢从云,他第一次和我说话。”
“这么好的机会,你应该刚才就提出请他吃饭的。”
“……不会唐突?”
“也许他会答应,这样,你这个月的伙食费就保住了。”
“那太快了。”其实,梅琢磨的是:十有*会被拒绝,那也不要在小凉面前啊,丢死个人。
下午又上了两节课,沅琪精疲力尽。这是倒霉的一天,平时绝没有这么多课。手机震动了一下,拿起来看,像往常一样只有一行字:我在校门口东面街道的第三棵梧桐树下等你。
正看着,梅忽然扑上来,抢过她的手机,“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来你早就有了。”
“什么有了?快还给我。”
“男人啊,短信都来了,还要抵赖?”梅对她挤眉弄眼,“你可别告诉我,这是你家的仆人或者管家来接你。”这是玩笑话,她知道沅琪家里其实也不富裕,她猜测是中产阶层。学校里那些有钱的公子少爷,穿的用的大多是舶来品,像那种印有人字的意大利运动衫、黑色双环的皮包、或者是高级定制的系列香水。沅琪从来穿校服,身上也没什么名贵的饰物。
校门外停满了车子,接送那些富家少爷小姐。她们从路边的自行车棚旁绕开,往右边走。
谢从云果然在第三棵梧桐树下等她,背靠着棕榈树黑色的树干,长长的腿微微曲着。
他听到脚步声走过来,“书包给我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拿。”
谢从云没说话,伸出的手还在她面前,沅琪只好把书包摘下来给他。回头对梅说,“你先走吧。”
梅没还回神,等他们在前面走出好长一段距离,抬起手背咬了自己一口。
妈的,疼,不是假的。
“我有点饿了。”走了几分钟,沅琪摸着瘪瘪的肚子说。
谢从云想一想,提议,“前面路口有家面馆,味道还可以。”
他们在林荫道尽头小吃街的第一家面馆里吃面,尖顶的木棚屋,四周是半人高的围栏,有茂密的棕榈树遮盖头顶阳光,阴凉舒适。
沅琪点的是凉拌面,谢从云帮她放进鱼露酱,仔细拌好、推到她面前。
她吃了一口,放下筷子,“有点软。”
把面推给他,他也吃一口,“煮太久了,下油的时候蒜蓉放晚了。要换一碗吗?”
他要叫服务员了,沅琪拦住他。其实也没那么糟糕,不过她还是小声抱怨,“没你做的好吃。”
“回去做给你吃。”
“我要吃春卷、炒河粉、烤鸡糯米饭,还有木瓜沙律,丝要切得细。”她说,“嗯——暂时想到这些。”
“好。”
吃完了半碗,她抬起头看他,“你不吃吗?”
“我不饿。”他说着,目光转到栏杆外。
深秋的阳光,还是这样耀眼,经过棕榈树浅绿色的嫩叶筛落下来,落到他的脸上。这样的阳光里,他的面孔是薄薄的白,像初冬山谷里正在消融的雪。
沅琪看着他,把最后一根凉面用力吸到嘴里,心情愉快。
从面馆里出来,天色已经暗了。天边有晚霞,淡淡的金色,映红半边天空。人流向前面三岔口汇聚,走到一个油漆垃圾桶前沅琪对他说,“我们去西街逛逛吧,我想去放孔明灯,吃烤鳗鱼。”
“你还饿吗?”
“不饿,就是想吃。”她嘿嘿一笑,吐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