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涟就把书放下来,含笑看着她。
“小姐……我,我先前不是说过,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吗?”裳回有些坐立不安,眉头紧锁,显得很是严肃。
谢涟有那么一刻以为她会说出些什么惊天秘史。
“我,我也有一模一样的玉,刚才一看见,我就认出来了,连中间那道裂痕位置大小都是一样的。”裳回紧张地直视谢涟的眼睛,浅淡的瞳孔里满是不解和困惑,“我一直没有说过我的身世。其实我在我那个时代,是个学生,呃……就是读书人,我闺蜜……就是好朋友,是她送给我的。但是后来我突然出了车祸,醒来就到了这里。那块玉估计也碎了……”
“我……没有【本身】全部的记忆,唉,这么说,小姐你可能不太明白。打个比方,我借尸还魂,要么是拥有这具身体所有的记忆,要么干脆什么也不知道……可是,我不一样,我的记忆,只有从今年年初开始,可是很奇怪,我那会儿还没到这个世界来,我还在现代,我穿越过来时【本身】就已经被小姐你带走了……啊啊啊!讲不清楚了!”
年初……
谢涟艰难地梳理头绪,被这个时间击得一震。
她就是这个时候重生的,不过应该比裳回早,因为见到裳回触景生情,实在不忍心看自己曾经的身体再一次重覆蹈辙,所以把她从王姝手里要了过来。
裳回的意思她大概明白。就是裳回也有块一模一样的玉,还有她没有在王府生存的记忆。
这种神鬼莫测,谢涟也无法揣摩。倒是又提及暖玉,倒是让她困惑不已。
“你没有记忆这件事,若是想说,为何不早点和我说呢?”
裳回愣了一会儿,也有些莫名其妙地点点头:“是啊,我为什么现在才说……忘记了,反正我方才的重点其实是玉……”
“小姐小姐!是玉啊!您不觉得太巧了吗?我曾经有过一块玉,您手里有一块玉,王姑娘还说,在净月庵碰见的女冠……对就是、就是那个叫什么三娘的,也给了她一块玉……三块一模一样的玉……天呐,这不科学……根据主角定律,这妥妥有阴谋啊……难道是前世今生?!哇哇哇塞……这种梗好烂啊,但是一旦接受了,感觉异常带感呢!感觉自己的形象突然一下子高大上起来了……”
裳回嘟嘟囔囔,嘴里时不时蹦出一些谢涟无法理解的词汇。
云三娘、裳回、自己……
重生、借尸还魂……
谢涟呆愣半晌,脑子里好似被雷击了一般,福至心灵,突然幽幽问道:“裳回,你,可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什、什么?”
“你说过你是读书人,应该是富贵人家,家教良好才会容许女子进学。那么,你也应当有名有姓才是。那,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谢涟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裳回,果然瞧见她面露茫然,心里咯噔一沉。
渐渐地,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瞳里生出了几丝惊惶。
裳回面色惨白,结结巴巴地说道,“不知道……我不记得了,不记得了。”她神经质般地摇晃着脑袋,喃喃自语,“我只记得我有一个好朋友,她送给我一块玉。后来出了车祸,就到了这里,遇上小姐……奇怪,我明明记得这个时代的那些大事,我怎么不记得在现代发生过的事……”
“那你记得你的好友,叫甚么名字吗?”谢涟握住对方的手,安抚般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别急,慢慢想。”
裳回绝望地摇头,先前的嬉笑如泡沫一般飞快地从她的眼底退散:“我也不记得!怎么会这样……小姐,我、我是不是,生了什么病……”
谢涟沉默了片刻,道:“去净月庵!”
“一定要找到那个云三娘!”她定定说道。
裳回用力点头。她现在把谢涟当做主心骨,说什么应什么,起身就往外走,却撞见了柳卉。
“正想找你呢。”柳卉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这里,便压低了声音,道:“方才刚刚送回沈公子,敷哥儿也出去了……诶,你听我说完啊!裳回姑娘……!”
“等我回来再说!”裳回才懒得管这些,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恨不得立时就飞到净月庵,把那个可恶的云三娘抓来给谢涟,好好审问一番,哪里还关心甚么敷哥儿不敷哥儿的。
裳回不同于柳卉精明,更没出过远门,谢涟给了她出府的牌子和银钱,让她坐谢府的马车直接去净月庵接人。若有人问起,只管把事往她头上推,只说是小姐吩咐。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裳回心急如焚。
车夫是家生子,谢涟曾经施恩于他,自然对其方才感激,见裳回面色焦急,声声哀求,不由得快马加鞭,硬是小半个时辰就赶到了郊外的后山。
山脚下早停了一辆灰扑扑的马车,马上的汉子正无聊地叼着根狗尾巴草,见到谢府马车,登时一愣。
净月庵里全是尼姑,来上香的多半是女眷。而这马车乍看不显眼,但仔细一瞧,却是奢华内敛。车辕车轴都是上好的楠木,马也是好马,皮滑油亮,比他们车行最好的马还漂亮。估计这来头不小。
可是既然是贵人,怎么只是一辆马车接送,怎么着,也得有个车队,再来十来个水嫩的丫鬟伺候吧?
贵人的马车停了下来,车帘布紧接着被掀开,一只细葱嫩手从中探出,玉指芊芊。
一道水青身影便走了出来。
鹅蛋脸,杏仁眼,纤眉菱唇,身量不似寻常女子,颇为高挑,虽没有那股子弱质扶柳的柔美,但细细品之,亦是别有风味。
汉子都看痴了。
美人神色焦急,和身边的车夫说了几句话就上山了,那车夫抬头往这里看了一眼,竟然把车驱到另一边的小道上去了。
那小道不宽,堪堪容下一辆马车,且泥泞得很,稍不留神,就会折坏车辙,渐渐也就没有人往那处停车了。
时间一久,杂草横行,哪里还有路?这贵人的车夫是傻吗?
裳回当然不傻。
应该说是难得机灵了一回。
她下车前看见前面停着的马车,想起柳卉的话,也不知道怎的,突然联想到上次谢敷也是这样偷偷摸摸来的净月庵,虽说因为任务,可心里难免疙瘩。
想了想,她就让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地方,万一谢敷真在这里,撞见她或者是看见马车,都不好解释。
上山的台阶很长,好在台面干燥,不比上次大雨,裳回几乎是跑上台阶的,也是她幸运,在庵门口就遇到了正在做功课的广元。
广元也认出了她,面上有些惊喜,仍低头合十,道:“裳施主好。”
“好好好,小师傅也好。”裳回匆匆回礼,又往庵门里探了探头,“小师傅,我向你打听个事啊。你们庵里那个叫三娘的女冠呢?我们小姐找她有急事。”
“三娘?”广元诧异,道,“怎么一个个都来寻三娘。她已经被人接走了。”
“什么?!被谁接走了!”裳回难以置信。
广元摇头:“不知。远远看着是个年轻男施主,衣着富贵。”
谢敷!!!
裳回几乎是瞬间就肯定了,气得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往山下跑。
同一时间,正和净慈师太喝茶的谢敷突然打了个喷嚏。
净慈师太关切地看着他,他连忙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
“大概是昨晚睡得晚,着寒了,让师太见笑……方才,师太说,那位女冠已经被人带走了?”
净慈师太面目含悲,颌首唱了声佛号,道:“正是,三日前,沈家公子突来拜访,三娘便投靠了他,自行离去了。”
“那,那位沈家公子可有留下姓名?”
净慈看了他一眼,道:“是沈家次子,沈浪。”
“沈浪?!!——”怎么哪儿都有他掺和啊!
谢敷无语凝噎,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那他、那沈公子有没有说过,为什么偏偏要了云三娘呢?”
“沈公子曾说,他有个戏班子,缺一个青衣,恰好看三娘生得不错,身段合适,又是良家子,本身也愿意,于是就带走了。”
wtf!!!
谢敷再也坐不住了,强笑着起身告辞。
净慈送到庵门口,见广元一副呆呆的模样,于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广元,怎么了?”
“方才遇见了裳施主,竟也来打听三娘,听说被接走了,脸色不太好看。”广元有些稀里糊涂的。
净慈的手一顿,半晌,她才开口问道:“那广元,告诉她是谁了吗?”
“……”广元刚要回答,又听见师太的叹息。
“罢了罢了,听到又如何,未听到又如何?因果轮回,是非纠葛,还是需要自己参悟才是……”净慈对着空中遥遥一拜,双手合十,闭眸念起心经。
广元一脸懵懂。不过她心无杂尘,一时纠结又只是困惑,在心里也跟着默念几声经语,复又拾起一旁的扫帚,自顾自洒扫了。
心自在则得大造化,无悲无喜,无思无哀。
阿弥陀佛。